《他们从浴室镜子里出来:公租房里发生的杀人案》
前两天室友给我看了那个小姐姐发现自己浴室镜子后面通向一整个废弃公寓的视频【如果你没看过的话,原博 @法兰西那点事儿 的微博: 纽约一女生家里很冷,她发现有阴森的风从浴... weibo.cn 】当时吓了一大跳但是也就没多想,直到昨天刷推特看到有人说“这并不只是恐怖电影桥段,当时芝加哥是真的有一起这样的谋杀案例”,并且链接了一篇1987年的芝加哥报道。报道真的超级长,估计有10k词,我花了很久看完了,感觉这个故事真的……
它包含了一个社会犯罪故事的所有元素:犯罪,惊悚,现实,悲剧,历史的重演,系统的失败,一线希望终成遗憾……感觉应该有人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我看完印象深刻,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把它复述一遍。
这篇报道叫《他们从浴室镜子里出来:公租房里发生的杀人案》,我概括一下(很长):
1987年4月一天的晚上8点45,一个叫做Ruthie Mae McCoy的52岁中年女子(其他人都叫她“Mae小姐”)打电话给911。她把自己的地址报了出来,并说“有人把它拆开了,有人想闯进我家,他们拆开了柜子。” 当911表示听不懂时,她说,“我住在The Projects(对于美国公租房的简称)里,他们可以到我的浴室——他们要从浴室进来了”。
911工作人员并没有听懂她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拆开柜子”“从浴室进来”?但是工作人员仍然派出了警察去查看这个案件。案件被定性为“邻居打扰”,而非“非法闯入”,因此警察来得不算快。于是,在9点02,当有另一个电话打到911说同一个公寓中传出了枪声时,警察还没有赶到现场。9点04分,另一个内容几乎相同的报警电话。
大约9点10分,警察赶到。他们敲了门,听见里面有铃声,但是没有人应答。他们让接线人员拨通了Mae的电话,没有接通。他们去公租房办公室取了公用钥匙,但是那个钥匙没能打开她的门。同一层楼几乎没有人住,唯一住着的邻居说什么也没听见。
没辙之下,在9点48,警察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警察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邻居,她说Mae每天出门和回来的时候都会到她那坐坐,但是今天她没有来。
警察再次来到屋前敲门,仍然没有人回应。
现在怎么办呢?在场大部分警察认为应该破门而入。但是保安阻止了他们——如果被告了怎么办?如果破了门,修缮的钱需要你们来赔。
第三天,同一个邻居找到了公租房的管理人员。这一次,管理人员终于找了一个工匠把门撬开了。他们在浴室看见了Mae。她躺在血泊里,手捂在胸前,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她身边散落着零碎的纸和硬币。她身上中了四枪,死于内脏出血。
公寓里的钱都没了,剩下的只有硬币。电视和躺椅也被偷走了。被偷走的还有电话【尽管第一天晚上警察来的时候,让接线员拨通电话,警察曾经隔着门听见了铃声——说明那时候电话还在屋子里。是凶手后来回来拿走了电话?还是那时候,凶手仍在屋里?我们不得而知。】
Mae住在芝加哥的“公租房”里。那里杀人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在那里,每周都有两三例杀人案。因此当她死的时候,大部分本地报纸都没觉得这是值得报道的新闻。唯一报道的报纸猜测应该是熟人作案,因为门没有被强行撬开的痕迹。直到几日后,另一个媒体报道了警察抓捕了嫌犯,注意到对方很有可能是通过撬开他们的医药柜【通常放在浴室镜子后面】入室的。
至于打了电话给911,警察却整整等了两天时间才进门?这件事也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
就在本案下一个月,一个芝加哥白人白领女性Nancy Clay在打通911两次后,因为消防员未能及时到场,死在了火灾中。Clay的死(以及911可能失职的事实)在新闻中占据了好几周的头条,火警部门作证,城市议会调查——而在公租房中,Mae的死却什么都没有带来,即使是对她的邻居们,这件事情也很快就被忘记了。
就这样,这个故事就此销声匿迹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实在不新鲜。“婴儿被从窗户里扔出去过,青少年被推下电梯间,有时候有人破墙实施抢劫、强奸”,“在这里,你很快就对这样的事情脱敏了”,那里的清洁工说,“在这里是纯粹的兽性。你担心那些比你强大的人,然后把那些比你弱的人抛在脑后。”
在这个故事背后,是“Mae小姐”这个人的故事。
邻居说她是个有点疯疯癫癫的女人,会对陌生人说脏话,对路过的小孩举拐杖骂人。她每个月的收入只有154美金的救助金,还把许多钱交给骗捐款的教堂。她的浴室里放了许多宣扬“神迹”的杂志。
Mae从没有结婚,在她27岁的时候她生下了女儿Verita,女儿的父亲不久后就跑路了。Mae的精神状态不稳定,Verita小时候常常因为母亲被带去精神病院,不得不住在亲戚家里。1983年,Verita因为殴打罪被判刑进了监狱,Mae只好孤身带着自己一岁的外孙女。她们原本住的公寓涨水被淹了,于是在那一年,Mae申请住进了公租房。
在Mae一家被分配到的公租房Abott Homes一带住着三千六百多个人,大部分都是18岁以下的青少年,85%的家庭都由母亲主管,平均年收入是四千五百美金左右。公租房那一带的平均犯罪率是整个城市的两倍(每1000个人有48起暴力犯罪),而Abott Homes又是公租房中臭名昭著的危险地区,贩毒、抢劫屡见不鲜。
其实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这个入门方式早已不是新闻了:那里的抢劫犯已经通过打破医药柜入室犯罪一年多了,罪犯会通过这个方式在警察来的时候潜逃到隔壁公寓,即使这里的小孩都知道可以通过柜子进到水管间里。事实上,在Mae死的一年前,她们就曾经上报过一起通过医药柜闯入到她家抢劫的案件。但是尽管她们把这个案件上报,没有人来把柜子重新装上、固定。当然,一般的固定方式只用六颗钉子,很容易被推开,这也是为什么这样的犯罪案例很多。
1985年,Mae和女儿Verita,Verita的两个孩子,还有Verita的男友一起住在公租房公寓。但是因为自己曾经被Verita生理父亲抛弃的历史,Mae对Verita的男友多有不信任,两人之间频繁产生摩擦,因此Verita和男友还有孩子搬走了,只留下Mae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孤独加重了她的病情,Mae变得暴躁、多疑。她常常和邻居吵架,同时及其害怕被抢劫,她置换了两次自己的门锁、并且常常教训不锁门的邻居。她在夏天穿冬衣,在冬天躺在雪地里。1986年的8月的一次事件过后,她再一次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并被确诊为残留性精神分裂症(轻度精神分裂,没有明显的问题,但是常见症状为独来独往、奇怪行为、迷信、模糊或攻击性发言)。
一个月后她从精神病院中出来,医嘱建议让她与社区精神病中心保持跟进治疗。那是个由公款资助、非营利的社区机构,在那里参与者可以参与群体心理治疗,做手工活,上GED(成人教育)课等等。当她到达社区中心时,她有些多疑,但是工作人员很快通过帮助她获得了她的信任,说服她这里没有人想要占便宜。
到1987年初(也就是案件发生的那一年),她每周三次去社区中心,上成人教育课,做手工活,参与群体心理治疗。当她刚开始上成人教育课的时候,她只有七年级的阅读水平,但是她学得很快:四月份的时候,她已经达到了九年级的水平。老师推测在年底她或许就能通过GED考试。她会帮助班里的女孩,是其他人的“母亲般的角色(mother figure)”,在社区中心她相当受欢迎。
大楼中的邻居也注意到了她的改变,她很少跟人吵架了,穿合适的衣服。以前她只说自己有多想念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但是现在她开始谈自己对未来的期待:当我通过GED考试,我会找个工作,改变自己的人生。她谈得最多的,就是想搬走。她说,这里太不安全了,总有人到屋里偷我的钱。
她每个月的收入只有154美元的救助金,因此46美元房租的公租房几乎是她唯一的选择。社区中心的人帮助她申请了增补救助金:每月总共能得340美元,并且会补上申请期间的费用。在二月,申请终于通过了,也就是说,她一次性能获得将近两千美金。她开始计划搬出去。她的生活马上就要发生重大的改变了。
在4月22日,Mae死的那一天的上午,她仍然在社区中心。她对帮助自己的工作人员说:“我需要帮助找一个新的公寓——我必须得搬出这里。”然后她上了车,回到了自己的家。
之后的事情,well,你已经知道了。
原报道链接:https://www.chicagoreader.com/chicago/they-came-in-through-the-bathroom-mirror/Content?oid=871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