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阿兰米勒:真正的女人:半说美狄亚

本文是米勒在1991年11月29日所作的发言【1】:
从由各种“假象的链接”(articulation de semblants)而决定的一种“不可能性”(impossible)出发,我们便可以得出这样一种结论:它存在,它在(il existe, il y a)。这便是在数学中的情况,而这一切则皆取决于我们给自己授权了何种建构(construction)的方法。
那么,是在哪些条件下,我们可以合法性地宣称说“它存在”(il y a)呢?又或者是如同拉康对其进行的“凝缩”那样宣称说“它在”(y'a)呢?
譬如,“通过”(passe)制度的试炼便被假设是在回应这样一个问题,亦即:知道是否“存在有些许分析家”(y'a d'l'analyste)。在分析的后期,那些“假象的楔定”(coinçage des semblants)是否有导致“些许分析家”(de l'analyste)作为“实在”(réel)而存在呢?
那么,我们又在什么时候可以有理有据地宣称说:“在这里存在有些许女人”(ici y'a d'la femme)呢?
在弗洛伊德事业学派(ECF)上周日的大会期间,有人曾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亦即她想要知道:对于拉康而言,到底是什么“一个真正的女人”(une vraie femme)【2】。当时我立刻便给出了一个在我看来是“分析性回应”的答案:“一个真正的女人”并不是“母亲”!
在精神分析中,母亲是“拥有”的女人(celle qui a)。只有就她是富有某种东西而言,她才符合于母亲的概念。相反,一个真正的女人,就拉康使其闪烁出“永恒的存在”而言, 则是“没有”的女人(celle qui n'a pas)——然而她却从此种“没有”(n'avoir pas)之中制造出了某种东西。故而,她与“假象”之间便维持着所有特殊的亲缘性(affinités)。正因如此,她的运作与分析家的运作之间也具有着某种同源性(parenté),正如我在去年从《转移》研讨班出发而写到的那样:$→a。借由某种“空无”(rien)——亦即“主体的空无”——她创造出了某种东西,并且充当着这一作为“假象”的对象。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对于实在界则并非是没有影响的。 让我们直奔主题(一戳到底):一个真正的女人,永远都是美狄亚(Médée)那样的女人!

美狄亚杀死了她与伊阿宋(Jason)所生的孩子,杀死了她所爱的孩子,然而因为她从自己在这个男人的欲望中所占据的位置上跌落了下来,这却并非是以她同意仅仅作为这些孩子的母亲为代价的。此种女性的行动……即在于“拔除”那个极其珍贵的“神像”(agalma)。与此同时,她还以男人的“缺陷”(béance)来打击他。实际上,她的行动并非是在于“照料”;她的行动既不在于“喂养”男人,也不在于“保护”男人,而是在于“打击”男人;而她的“威胁”,即在于她总是能够这么干!

一个真正的女人,是当她一无所有且因此什么都不会失去的主体。一个真正的女人,拉康式的女人,丝毫不会在任何事情(“空无”)面前退却,哪怕是涉及到其最珍贵的东西,她也丝毫不会在任何“牺牲”面前退却——然而面对于此种“空无”,男人却总是会因为掩没并纠结于他要失去的东西(“阳具”)而止步不前,他会将目光移开而转向别的东西!正是这一点导致弗洛伊德在当时说道:那些女人竟没有“超我”(surmoi)!

这也是为什么拉康会将玛德琳——不是当我们喝茶时在口中融化的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而是安德烈·纪德(将其奉若创作灵感来源)的玛德琳——比作美狄亚的原因所在。在其《青年纪德》一文的题铭里,拉康引用了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中的几行诗句,他在那里写道:“可怜的伊阿宋,启程去争夺幸福的金羊毛,然而他却并未认出美狄亚”(参见《著作集》第761页),而在纪德为了(其同性恋人)马克·阿莱格雷(Marc Allégret)而抛弃的玛德琳那里,她眼都不眨地便亲手毁灭掉了作为他们“爱情果实”的那些崇高的书信。

因此,美狄亚便在这里向我们展示出了当隐匿于“母亲”身份中的“些许女人”(de la femme)突然冒出来时——亦即:当“女人”这一能指的逻辑战胜“母亲”时——当“阉割”(castration)战胜给女人蒙上“假面”(masque)的那种“拥有”(avoir)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必须让自己如此:“成为母亲”(devenir-mère)与“作为女人”(être-femme)丝毫不会覆盖彼此。故而,拉康便用了一句略显粗鲁的俚语来表达女人的“苦难”:“她们全都想要下崽”(Elles veulent toutes vêler)。这即是说:难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除了“欲望孩子”(désir d’enfant)与“母性意志”(volonté de maternité)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其他道路了吗?难道“生孩子”就是“女性特质”(féminité)的最本真道路了吗?在弗洛伊德本人看来,孩子只不过是某种“替代物”(substitut)而已。
同样,我们还必须追问下去:一个男人会在何时热衷于让他所爱的女人怀孕呢?难道这或许不就是为了让她变得更加“母亲”一些吗?换句话说,亦即把她变成他的“避风港湾”吗?然而,当他自己可能想要变成这个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又最好不要让她怀孕呢?当然,我们不会为此而开出任何“药方”(prescription),因为在这里还存在有某种“非一致性”(inconsistance)的逻辑。
“性别关系/性别相称的不存在”(inexistence du rapport sexuel)即是一件非一致性的事实。我们必须经由这里,才能看到“对象a”作为某种“逻辑一致性”(consistance logique)而从中离析出来——亦即:由一场晦暗的灾难而跌落下来——说实在的,自从我们学会从美狄亚身上辨认出此种“大他者的不一致性”以来,“女人”的这场灾难便显得不再是如此的晦暗!
原 文 注 释
【1】雅克—阿兰·米勒的这则文本曾在1993年10月率先发表于弗洛伊德事业学派(ECF)的《月刊》(Lettre mensuelle)总第122号:第19~20页。本文译自ECF期刊《欲望的原因》(La Cause du Désir)2015年1月总第89期:第113~114页。
【2】拉康曾在《青年纪德,亦或书信与欲望》(Jeunesse de Gide, ou la lettre et le désir)一文中使用到这一措辞,参见:《著作集》(巴黎:瑟伊出版社,1966)第7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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