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再喜欢《曼哈顿》，也不再是伍迪艾伦的粉丝了

纽约时报新文，激起一千六百多条留言评论。

这不仅是电影和创作者要不要分开看待的问题，也是电影作为艺术，怎样的「内容」才是「正确」的问题。艺术作品若有不平等的男女关系存在，则必须背负传播某种社会价值的责任吗？

作者丨Ginia Bellafante

从1979年《曼哈顿》上映，到1984年间，我共看了11次，后来我就没有再数了。20世纪80年代初，青春期的我对纽约都市化、成熟化生活充满渴望，这个年代也标志着录像带时代的到来，使我尽情地看电影，尤其是伍迪-艾伦的电影。

在他的作品中，我找到了我想要的未来的愿景：有见解，写文章，参加读书会，并且取笑那些对待这些事情太过认真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像伍迪-艾伦那样，既是阴谋家又是法官。

我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向生活中的成年人表达过这样的想法。20世纪伊始是「儿童的世纪」，新的重点是对儿童的细心照顾和他们的福祉。到了20世纪70年代，这种能量早已消退。现在有了不同的中心——运动，事业，以及性。

70年代，维多利亚时代的格言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人们听到的家长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你能感觉到他们就在身边——从杯子里冰块的碰撞声中，从他们自救的吟唱和激烈的争论中。但他们很少出现在他们需要的地方——在你身边，带着情感的重量，告诉你一些事情，比如，关于一个42岁的男人和一个17岁的女孩睡觉的喜剧，不是一个真正的爱情故事。

在过去的30年里，伍迪艾伦的电影《曼哈顿》里，由他扮演的艾萨克-戴维斯，一个与高中生约会的中年作家，多次被批评。这在HBO新推出的四集纪录片《艾伦VS法罗》中再一次被提及。

20世纪90年代初，伍迪艾伦离开了他的长期女友和合作者米娅-法罗。紧接着，法罗女士指控艾伦先生对他们7岁的养女进行了性骚扰。艾伦先生一直否认这一指控。《艾伦VS法罗》带引观众影重新审视这些指控和反指控，其中的历史、艺术、法律程序和丑陋，以《曼哈顿》作为证据，证明导演长期以来培养观众对掠夺行为进行掩饰，并称之为浪漫。

在1979年和此后的许多年里，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世界——尤其是仍然紧握文化方向盘的知识分子们——毫不含糊地接受了这一信息。《曼哈顿 》首映后，《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其中一篇报道了在惠特尼博物馆举行的首映式派对——玛莎-格雷厄姆（Martha Graham）、保罗-西蒙（Paul Simon）、莉莲-海尔曼（Lillian Hellman）、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维塔斯-杰鲁莱蒂斯（Vitas Gerulaitis）和其他纽约社会和创意阶层的成员都参加了这次活动。在聚会上，一群客人讨论了他们认为电影的不可能的前提：一个40多岁的人真的能逃脱和一个少年约会的命运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时，一位偷听到谈话的24岁女性插嘴纠正他们。「哦，不，不是这样的！在我那个年纪的时候，有一个51岁的男朋友，是个建筑师。家长们只是不了解他们自己的孩子。」

在这种放弃权威的氛围中，《曼哈顿》必然会避免某些批评。令人惊讶的是，伍迪艾伦在片中的恋人角色特蕾西，甚至连个姓氏都没有。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几乎没有被提及。影片的基调让你连片刻的紧张感都没有，不知道特蕾西的父亲是否会突然闯进伊莱恩家，在那里他的女儿和艾萨克以及他的朋友们共进晚餐，并要求他们坦白发生了什么——以理智的名义。

而那些朋友们，也没有质疑艾萨克和他的选择。在他们看来，这段关系似乎非常合理，理由是特蕾西「漂亮」、「聪明」。艾萨克因为不喜欢粗俗的商业主义、麻醉品和不忠，在电影里，被描绘成一个无可挑剔的完人。

饰演特蕾西的玛丽尔-海明威因为她在电影中的表演广受好评。她在《曼哈顿》片场的时间都在跳绳和做作业。拍摄的时候，她16岁。她在2015年出版的回忆录中说，电影拍完后，艾伦先生邀请她一起去巴黎旅行。她当时在接受采访时说，她讲述这段轶事并不是为了暗示他「令人毛骨悚然」。她想表达的是，这件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过。她还说，「我的父母不会站出来说，对不起，伍迪艾伦先生，你对我们当时18岁的女儿来说太老了。总是由我来寻找自己的声音。」

在大学期间，有一小段时间，当我们很多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时候，我参加了每周一次的团体治疗课程。在那里，有一个和我同龄的一个女人，当时她正在处理一段亲密关系对她的影响。这段关系是在她15岁时，在她父母的鼓励下开始的，那个男人比她大10岁。尽管这很令人震惊，但我仍然没有建立起那种可能会让我对《曼哈顿》的喜爱之情有任何减少的联系。

艾伦-法罗丑闻爆发于1992年8月。令人惊奇的是，当时，纽约的小报还在津津乐道于长岛少女艾米-费舍尔的故事：三个月前，她开枪打伤了与她有婚外情的38岁汽车修理工的妻子。汽修工乔伊-布塔福科很快就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如果你没有钱又不成熟的话，这种角色很容易被人攻击。而如果你有钱又成熟，就不会受到严重的攻击。汽修工和艾米-费舍尔在一起做什么？肯定不是带她去听交响乐。但我们离转折点还很远。1993年，喜剧演员杰里-塞恩菲尔德开始约会一个他在中央公园偶遇的，在上东区上学的高年级学生。他的同行演员们对他进行了嘲讽，许多普通人则认为这段关系令人厌恶。但一年后，《人物》杂志仿佛澄清了一个误解。杰里-塞恩菲尔德和他的高中生女朋友上了杂志封面，标题是《看看谁在恋爱：39岁的Jerry Seinfeld和18岁的Shoshanna Lonstein 将一段不可能的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事情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那是因为年轻女性要求我们停止将存在剥削的亲密关系正常化，而我这一代人却没有做到。看完《艾伦VS法罗》后，我在至少15年之后再一次看《曼哈顿》。原来，它不需要参与关于是否要将「艺术」与「艺术家」分开的拷问，因为将「艺术」与「崇敬」分开是很容易的。

《曼哈顿》标志着艾伦先生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因为电影中「对纯真的珍视」，「对情感和智力腐化的立场」，他获得了一个不曾有过的道德地位。在电影上映时，《时代周刊》杂志上出现的一篇关于导演的简介帮助提升了这部电影的地位，为他提供了广泛的空间来改变「国家的弊端」。艾伦先生认为，问题在于对「自得其乐的观点 」的上瘾-——尽管他拍摄的电影的主人公只是做着他喜欢的事情。

除了视觉的美感和出色的文本之外，《曼哈顿》是空虚的，充满了矫揉造作，夸夸其谈，以及糟糕的情景喜剧。而女权主义者自己也参与其中：电影有一幕是在《平等权利修正案》的筹款会上，政治家、女权领袖贝拉-阿布祖格在其中客串。

总而言之，《曼哈顿》是一部关于一个老男人睡了一个17岁的甜美女孩的故事。当他为了别的女人离开这个女孩的时候，他伤了她的心。在他被其他女人甩了之后，又回心转意。这部电影吸引了众多影迷，而有太多人对它的欣赏浮于表面，没有看到其中的问题。

一些留言

• 我18岁的时候和一个38岁的男人约会并相爱。这并不是剥削——现在我已经40多岁了，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美好。我们有很多共同点，在一起7年（他想和我结婚，我还没准备好），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他仍然是朋友。虽然这可能不是政治正确的说法，但伍迪-艾伦和谁结婚真的不关你的事。纽约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7岁。说实话，我真的已经听腻了这些。
• 纽约的age of consent法定年龄是17岁。在法律改变之前，法律允许可怕或者不可怕的老男人或老女人对17岁的孩子进行性追求。我非常厌烦文章作者这种虚伪的态度，一方面赞扬年轻女性的性自由，她的人格和自主，她的决策自由，她的自我责任，等等等等，但另一方面却把同样的年轻女性当作无助的天真和傻瓜，觉得她们很容易被掠夺者掠夺，无法对性和关系做出自己的决定，因此要像脆弱的瓷娃娃一样被保护。对于所有谴责《曼哈顿》的人来说，请记住，在电影最后，那个17岁的女人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并通过她自己的精神力量和自主权，选择了甩掉伍迪-艾伦饰演的角色，理由很充分。而且她都是自己做的——不需要被比她更懂事的人的责骂。
• 在2015年出版的回忆录中，《曼哈顿》主演玛丽尔-海明威写道，伍迪-艾伦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向她求婚。作为引诱，他答应带她去巴黎，让她出演他的电影。直到《艾伦VS法罗》的播出之后，公众才看到，在1992年的家庭录像带中，7岁的迪伦-法罗说，伍迪-艾伦向迪伦提出去巴黎旅行，以换取她的「私处」。这两份在时间，地点，和人物上没有联系的证词的相似，并不是相互抄袭，而是记录了真实的遭遇，这并不能说明艾伦的 「清白」。本文作者之所以喜欢过伍迪艾伦的《曼哈顿》，是因为伍迪艾伦为她提供了她梦寐以求的「复杂」世界。他给了她巴黎。而我本人，从来没有这个选择。我一直觉得伍迪艾伦很可怕，《曼哈顿》我也看不大下去。这部电影是用一根尖锐的棍子在戳眼睛。它公开描绘了一个强大的成年男性以一个少女为代价来实现自己的幻想。在剧本中，那个女孩是不允许有任何深度的。为了服务于他的叙事，她必须被渲染成哑巴和瞎子。也许我看透了伍迪艾伦，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幸存者。
• 作为一个在这个时期长大的人，我觉得奇怪的是，一方面，争取妇女权利和法律及就业平等的运动在发展，另一方面，花花公子文化也在发展。《花花公子》在法律的许可下将少女性感化，操纵女孩和年轻女性。在现实中，如果她们发生了性关系，穿着性感或者化妆，就会被羞辱。我记得从十四岁开始，我就被一些老男人搭讪，比如给我当保姆的父亲、老师、老板。我想他们一定是看了同样的《花花公子》类的杂志或色情片。那时候，在职场上，女性处于极其弱势的一方，被鼓励穿上西装，既要有女人味，又要有男子气概。女性不管受了什么伤害，都会被视为是「自找的」。真正的女性在流行文化中几乎没有反映。我记得在1990-2000年代，我给女儿买衣服，我对它们的设计的柔弱和性感感到震惊：紧身的低胸裤和闪闪发光的小衫，上面还有可爱的字样。我呸。我确实认为《曼哈顿》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大多数电影里的爱情都发生在年长男子与年轻女子之间——这似乎是世界的方式。年轻女性因美丽而受到重视，年长女性在影视作品中不见踪影。不过，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 如果你认为伍迪-艾伦是个恶劣的娈童者，他因为错误的法律制度而逃脱了惩罚，你可以这么想，没问题。如果你认为伍迪-艾伦是无辜的，他被一个公正的法律制度所赦免，而你仍然观看和支持他过去/现在的作品，那也没问题。我还在看凯文-史派西的电影，我也不会用手枪抽自己，说十句万福玛利亚。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现在也是）是他的演技的粉丝，和他（据说）猥亵儿童无关。如果你因为某人是个娈童者而成为他的粉丝，那才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