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故乡
一篇想投稿写的头重脚轻的练习,好像是去年七月写的。想不起来了。
我在骨骼茂盛生长的十五岁离开故乡,小时候不会怀疑文学作品中对故乡如出一辙的怀念情感,自己对故乡的复杂定义被大人解释为“你还小”。在每一个坐车横穿故乡往返学校的日子里,我常常感觉到自己被“故乡”这个词语绑架;因为完全无法被改变的外因,我就降落在这里,降落在中国南方的一座小城市里,平庸喧哗的邻居也好,小到随便逛街都能碰上老师的人际圈也好,倒也不至于让我狠下心来必须走出去。反倒是成长过程中童年的小事,未被处理好的摩擦将我推离故乡,“离开你们,去往更大的世界”,我总是这样想,认为离开会带给人更好的生活与更多的选择。被写好的性格里有着出走的命运与故事,在我的执拗之下,终于在十五岁的时候来到杭州!
这第一个来到杭州的冬天,我见到加长的快速公交扭动着拐过街角,在清晨,下过雪的街道还很空荡,那个时候大关已经是杭州偏僻到不能再偏僻的北方,心里是这样的声音:“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了!”
后来读书,生活,我以为杭州会随着我生长的身体一样融进自己的血液里,而人类敏感的情感直觉告诉我这只是一种被领养的错觉,在第二年的秋天我就清楚地意识到“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参与杭州的过去”。我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落地的那个点向四周散开脚步,沿着道路,沿着坚硬而美好的城市骨骼,一点点地将地图复现在自己的脚下,我甚至比杭州人更懂得某一处近路与小店,更能够清楚地指认出路与路的交叉,而这些也不过是后来者的努力罢了。
来到杭州之后,我就不太愿意回家了;这里是我更温暖的住处,而生活的现实是你面对着许多不得不解决的难题。高中的宿舍并不能承担一个学生日日夜夜的衣食住行,头发长起来的时候是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熟悉的理发店,不敢贸然走进任何一家,也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用金钱来承担发型的风险。
我只在杭州为数不多的路边小店里剪过头发,要说为数不多倒也不是两三家的意思,毕竟待了八九年,头发总需要剪上好多次,只是和这个城市里无处不在的理发店相比,我所去过的屈指可数。还在念书的时候,没有太多发型的选择,齐刘海齐耳短发,只要是看起来还靠谱的理发店基本也不太出大差错,当然是不出大差错,小问题是很多的。
有一会去大学里面的小店剪头发,道听途说这一家物美价廉,学生都去剪。到了一看,果然是一家又小又老的店,开在老教师的公寓楼下,灯光都有些昏暗了,只有一个老头儿拿着把剪刀,边上等着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我很局促地坐下,听大家聊天,半吊子的杭州话参与到大家的拉家常中去,说时令蔬菜和天气,再说些有的没的。到我理发的时候,洗头吹头倒是顺畅无比,等到剪刘海的环节,只感觉师傅上上下下打理了很多次。摘了眼镜我也看不清楚,等最后戴上眼镜一看,好家伙,打理了很久还是没有把刘海剪齐。回到宿舍,拿着剪刀对着镜子,这是我第一次给自己剪刘海,镜面成像和实际总是相反,你得在脑海中再反过来才能让剪刀准确地剪中你想要的那根头发,趴在洗脸台面上忙活了大半个小时,用水冲掉我的黑色碎发,空间里突然有一点点诡异和伤感。
后来又听说了一家店,是开在马路边的气派小店,工作人员都有自己的英文名,理发师穿黑白色制服,其他工作人员穿紫色的衣服。那一会理发倒很心满意足,只是简单的洗剪吹也把我的脸型衬托得很好看,大半年后又路过这家店我想不如再去剪一次吧。这一回,洗头的时候紫色衣服的姐姐问我要不要带一个按摩,我连忙摆手只想快快洗好剪完就走。姐姐倒是销售的人才,一边宽慰我说:“我们是正经的按摩,你看你的眼睛都近视成这样了,按一按颈椎是有好处的。”我就这么被她说服了,被带到二楼,整个二楼只有我一个人,我就这样突然反悔了,“我只想剪个头发不想按摩了。”慌慌张张地跑下楼,这次的理发果然让人很不满意,于是我再也不去这一家店了。
但在故乡剪头发就不一样了,我家斜对角就是理发店,从我上幼儿园开始就是郑师傅给我剪的头,尽管出去上学以后回家次数少了,但每次回家也总积攒着一个乱蓬蓬的头发等他处理。虽然是老旧的设备,连洗发水都要比大城市低上好几个级别,皮质转椅用了有快十年,里头的海绵都漏出来了,我们的默契还是在的:郑师傅知道我脖颈那儿怕痒,懂得提前和我打招呼,懂得在剃后面的头发时循序渐进,他也知道我的喜好,甚至聊天时候的话题都能接着半年一年前的上一次理发说下去。这时候对故乡的逃离感就减轻了不少,好像暂住在杭州,又能抽上几天回家就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状态。这是我学生时候的体悟,我归属于某一个庞大的集体,归属于一片纯净的土地。那个时候走在杭州的街道上,是很多无忧无虑的时光,好像快乐就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学生的时候对孤独的感受是片面的,只理解到孤独的第一层就狂妄得蔑视它。而工作就不一样了,回到自己的住处,我能看到一大片楼房和山色,很奇怪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我感到杭州离我是这么得远。也许是因为房子是租的,我的第一步是杭州人生来就有的;也许是因为生活的压力大了,我走在杭州的道路上没有了以前的快乐,我不再揣摩道路的情绪,不再观察路边的人,也不再留意公交车了。
晚上的时候在阳台抽烟,看天空一点点变成暗色,街道的灯亮起来,车流穿梭,好像八年前那个觉得自己人生写满了出走的小孩已经不见了,我有些时候问自己“还能离开杭州吗?”还能吗?虽然它没有长进我的骨骼里,但我们也在某些部分紧密相连,我把故乡甩开,却也没有找到心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