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节特写：母女们：好像一会儿不喝水，她们就会枯萎一样。

一排母亲拥挤在舞蹈班教室外的长椅旁，她们都还年轻，人手一个或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大孩子们三脚两脚把裤子踩下来丢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跟着老师进教室去了。母亲们一边弯腰捡拾衣服，一边忙不迭地伸长了脖子对孩子喊着，“水，水！”似乎没有水她的孩子就会枯萎了似的。

突然失去了女儿的母亲们纷纷坐下，无所事事地滑动手机，或者插着耳机看剧，搜索淘宝，或者旁若无人地打电话，处理停车、快递、补习班、医院、保姆各种各样的琐事。她们那么忙碌，却没有人离去，而是守着，守着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谁知道孩子会不会突然被老师领出来，哭得哇哇的回到自己的怀里？

还剩一个孩子在手里的母亲，仍然不得一会儿的空闲。她和小女儿纠缠在一起。小女儿好像一只可以吞掉每一分力气的老虎机，投进去的越多，就失去的越多。她一刻不停地要玩耍，要拥抱。可是没有地方玩耍。可是没有另外的手拥抱。因为妈妈们要守在门口等姐姐，因为妈妈还得抱着姐姐的衣服和妹妹的玩具、妹妹的水壶。妹妹无聊地四处张望，四周都是别人的妈妈，她们表情漠然地滑着手机。只有自己的妈妈疲倦地微笑。妈妈许诺给她讲个故事，可惜这个故事是英文的：hop，hop，hop. l can hop.小女孩跳了几跳就厌倦了。她要玩手机。她还要坐妈妈腿上。妈妈抱着姐姐的衣服，不能抱她。她尖叫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妈妈压低了声音嗔怪她：你再喊！喊了不过三四声，妈妈就屈服了。她把姐姐的衣服放在凳子上，站起来，把小女儿抱起来，嘴唇抵着女儿的额角，继续她的hop hop，l can hop. 小女儿不肯安静，在她身上不停扭动。她不要英文。可是母亲还在hop, hop, I can hop.愤怒的小女孩甚至打起她的母亲来了，手里的球掉了，大哭：球，妈妈，球。

母亲忍耐着，在其他母亲不作声的地烦躁中，抱歉地低下头。她只好把小女儿放下，赶快去追那个球，那个弹跳着滚远了的白色乒乓球，那个被捡起了不知道几千次几万次的球。然后，她把球塞在女儿手里，又抱起她来，轻轻地、继续着英文故事：a bubble, give me a bubble.在其他的母亲的不作声的烦躁中，抱着她哭闹的小孩子走到走廊的另一边去了。

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学芭蕾的女孩子刚刚从教室出来。她大概十一二岁，细长的身体裹在粉白色的舞蹈服里，头发盘成一个髻子顶在头上，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似的。她的母亲赶快给女儿披上一件蓝红条纹相间的羽绒服，又递上一瓶水，好像她迎接的是归来的supergirl，而这个supergirl离开了她递过去的水，就会枯萎了似的。

女儿有些累了，重重地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一只手接过水，一只手马上去掏平板电脑。她需要一点放松，完全的放松。而母亲，突然厉声呵斥起来：看！看！又看！

女儿轻声地回应什么，听不清。

母亲厉声大喝：跳舞归跳舞，眼睛也很重要啊！你近视了怎么办！还怎么跳舞？！

女儿并不松手，仍然低头在玩她的电脑。

母亲在众人面前粗暴地戳她的头：看看，你的眼神呢？近视了，还怎么有眼神呢！

女儿忍耐着，在母亲的唠叨中一声不响，其他孩子在她周围漠然的走动，她委屈地低下头，把电脑还给母亲，母亲声音渐渐低下去，看表情，仍然没有停止唠叨。女儿显然没有听，只是将目光瞥着那个正在使劲地拍打自己母亲的小妹妹。

小妹妹也忽然发现了被妈妈训斥的大姐姐。她有点好奇地看着她。这个姐姐并不是她自己的姐姐。她为什么不哭呢？她如果真的生气可以坐在地上，甚至打妈妈几下！

两个妈妈彼此也发现了。小妹妹的妈妈还是不停地讲英文：See，a sister. 朵朵，问问姐姐：How old are you?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各自偏开头。谁也不理这个讲英语的妈妈。两个妈妈会心一笑。

一个问：这么小就来学跳舞啊？

一个答：她姐姐学。

正说话间，走廊另一头的教室忽然开门了。小妹妹的姐姐下课了。她的妈妈匆忙抱着小女儿冲过去。

教室外长椅上的妈妈们忽然复活了一般，人手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把水壶递过去，好像一会儿不喝水，她们就会枯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