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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青蛇不变成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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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是严歌苓的一本中短篇小说集，其中收录的中短篇小说皆属于酷儿题材作品，展现了严歌苓自移居海外并接触酷儿文化后对这一群体的思索。在我国，严歌苓属于较早一批开始探索这一文学题材的作家之一。
翻开这部自选中短篇小说集，作家严肃的思考在风格独特的严式文风之中熠熠生辉，在沉重的情节演进之下浮浮沉沉。难能可贵的是，即便放到当下，其中的许多观点也是相当具有先锋性的。
限于主题，此次仅介绍其中收录的中篇小说《白蛇》。
1
《白蛇》依旧是严歌苓擅长的文革背景和女性视角。
当孙丽坤的眼神和那个从窗下凝视她的军装青年的眼神相碰时，“如同曲折狭窄的山路上两对车灯相碰一样，都预感到有翻下公路和坠入深渊的危险，但他俩互不相让，都不熄灯”。
过去人们常说Ｓ省有三样名产：榨菜、五粮酒、孙丽坤。关于孙丽坤的传言可多：他们说孙丽坤有一百二十节脊椎骨，没一块长老实的，会随着她的心思游动；揭举她的大字报上写她同一条大蟒蛇同住，她睡床上，蛇睡床下。这位传奇舞蹈家被打成“资产阶级腐朽分子”后，被长期关押在歌舞剧院的布景仓库里，生活起居都在高度监视下，被迫回忆她同“捷克姘头”腐化堕落过程的自检书叠了四百多张纸。久而久之，她就变得邋遢而粗俗，放弃了对外表的管理，在长期羞辱中抛弃了尊严。
就是在她最不堪的时候，那位自称中央特派员的二十岁男青年徐群山闯入了她痛苦的生活。这个男子眼中的欣赏仰慕，使那个尊严而自爱的孙丽坤在内心深处苏醒过来，与之伴随的是强烈觉醒的爱与被爱的渴望。
然而世事弄人，好景不长，徐群山异常乌黑浓密的鬓发、小巧纤细的手同他偶尔展现出的羸弱与柔情的气质将他掩藏的巨大秘密掀开一角，而这秘密将在他离开前夜揭晓。
小说题为《白蛇》，白蛇这个身份指代的便是孙丽坤。
一方面，这个象征身份的赋予，是因为孙丽坤本人和白蛇之间的相合之处。
她观察模仿蛇之动态，独创“蛇步”，自编的《白蛇传》蜚声全国。她既有蛇的柔软缠绵，也具备这一冷血动物的冷艳孤傲，她望向男人们的眼神风骚毒辣仿佛望着猎物，天生便知道如何用自己的美缠住别人的目光和心。
她本是一个传奇人物，却因为时代的疯狂而蒙难。于是男子不再因她的高贵而掩饰垂涎，女子不再因她的盛名而藏起嫉恨，重重罪名将旧传奇碾进泥里。人民的罪人没有隐私：任凭谁都能将她的过去摊开、亵玩、羞辱。在这样的环境里，她逐渐丢舍了尊严，开始活得像一个市井泼妇，同窗外的建筑工嬉笑调情，会为了一包烟锅巴向工人们展示自己的腿。
就像现了原形的白娘子，在雄黄酒的刺激下，脱去仙子的外表，露出原始的畜模样来。
自小学舞，孙丽坤的一生都与舞蹈——一门充满直觉和隐喻，身体比语言先行的艺术——相关。她的身体灌满了感觉和暗示，头脑总是跟在直觉后，心智低于年龄，情感超出知觉外，她更像一个美丽的动物而不是复杂的人。
另一方面，这个象征身份的赋予，也因着孙徐二人同白蛇青蛇相似的感情纠葛。
有评论说，徐群山是所有女子梦想的集合体。
严歌苓用尽一切方法不厌其烦地勾勒徐群山的不凡。隽秀清雅的外貌融合了男性的冷硬和女性的秀美，冷淡斯文的气质和高雅脱俗的品味中透露了出身不凡的倨傲。少年得志，儒雅猖狂。她用了大段文字，小心地斟酌，于是这样一个同混乱时代格格不入的风流人物逐渐从平面的文字中傲然立起来。
这样一个人物，令人很难不心动吧？对于挣扎在泥沼里的孙丽坤而言，更甚。
她的心里已然残破不堪，如果忘掉徐群山，她的心里就更没有一块好地方了。心里没有一块好地方，就是行尸走肉，怎么也算不得活着。于是见到徐群山的一瞬间，窗外的建筑工们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美女蛇的死而不僵。她能放电的眼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孙丽坤自编的《白蛇传》，是二人缘分的开始。
青蛇向白蛇求婚，两人定好比武，青蛇胜了，他就娶白蛇；白蛇胜了，青蛇就变成女的，一辈子服侍白蛇。最后青蛇败了，如约变成了女子......
这部舞剧，少年徐群山看了不下五场，孙丽坤那舞者的人体美使他魂牵梦萦。看完舞剧，他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青蛇那么忠诚勇敢，对白蛇那么体贴入微，要是她不变成个女的呢……那不就没有许仙这个笨蛋什么事了？
化名徐群山的，其实是个真名徐群珊的女子。
化身男子的她忠诚勇敢、体贴入微地伴在白蛇身边。僵冷的白蛇被注入了新鲜和生命，舞者的意志觉醒，重新雕刻了她的面貌精神，白蛇昂起头来缓缓起舞，犹如历经漫长冬眠后苏醒的春蛇，舒展美丽。
然而这个故事却仍不得善终，即便抹去了一切女性特征，青蛇终究是个女子。
孙丽坤终于发现徐群珊的身份真相。她赖以维系生命的信念轰然破碎，那一丝本就脆弱的希冀骤然幻灭。她一向对两性间情爱的陈腐、定规的理解霎时被抽空，成了一片空白。
“这三十余天三十余个夜晚，每分钟每秒钟砌起的梦幻砖石，她竟不可倚靠上去。那夜夜练舞，那自律节制，那只图博得一份欢心的垒砌，竟是不可倚上去。”
于是她精神崩溃了。
2
小说通过三个视角的交错来描述这段错位的爱情：官方版本、民间版本和不为人知的版本。
官方版本是官方部门（如S省革委会、剧院革命领导小组等）之间针对孙丽坤的通信。这个版本细致生动地重现了特殊时期的语言风格，迂腐造作，咬文嚼字，通篇空话套话，满是阿谀和歌功颂德。
民间版本采取了市井八卦的视角。这个部分的语言风格非常口语化，充斥着津津有味的感叹和头头是道的评说。
不为人知的版本是我们通常所见的叙事视角，即全知视角。这个版本的故事是最客观而详细的，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真相同官方信息、市井流言交错，带来强烈的不适和荒谬感。时代的黑暗与悲惨在这不动声色的讽刺中尽显，人性中的窥私欲和迫害欲也一并展露。
孙丽坤被转移到上海的精神病院进行治疗，不久后恢复了女儿身的徐群珊再次来到她身边。褪去男装的徐群珊不再是个造作的北方小爷们儿，属于女性的柔媚和温暖渐渐回归。
孙丽坤意识到她仍然爱徐群珊，即便她是个女子。“她把她当徐群山那个虚幻来爱，她亦把她当珊珊这个实体来爱。”
她们像普通女性朋友一样俗里俗气地互称“珊珊”和“孙姐”，借着女性身份继续掩人耳目地相爱。她们之间异常的互动很快被周围的人察觉，可笑的是，他们只是怀疑珊珊是男扮女装。在对徐群珊强行检查之后，他们很快对这奇怪的一对失去了兴趣。毕竟，“女人和女人有什么看头？”
然而，掩人耳目带来的和平也无法永恒。时代的巨轮在推进，生活也需要不断腾挪向前。黑暗的时代结束了，孙丽坤得到了平反，从罪人变成“前著名舞蹈家”。离开上海返回S省后，她和徐群珊再无联系。
最后，孙丽坤嫁给了一位中学体育老师，徐群珊则同一个助教结了婚。
助教是一个绝不标新立异的本分男子。他能帮助珊珊收敛起她天性中所有的别出心裁、她天性中对美的深沉爱好和执着追求，她天性中的钟情也可以被这样教科书一样正确的男人纠正。
一切美丽与救赎、鲜活与深刻，所有这一切，为何竟是不可倚靠的呢？
徐群珊的婚礼上，二人相对惨笑。传奇终究难逃一个贫乏惨淡的收场。
今日翻书狗
00后西语狗，拖延癌晚期患者。兴趣很多又三分钟热度，于是干啥都是半吊子。正在努力学习中。
插图 | 壹
校对 | 停云
排版 | 百变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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