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梦】Speaker & Silencer(连载9,已完结)
同步于乐乎。
第二天 1986年12月21日东七区07:15
—SHOW HAND—
在距离女洗手间更近的位置,两位女士的房间是紧挨着的。在另一边则是三位男士的房间,紧挨着男洗手间。
李宁玉回到房间后,整个人轻轻地靠着桌子,面对着开有一小方玻璃窗的房门。
桌上,装有餐食的餐盘原封未动,餐具也几乎如此。
除了那柄用来切牛排的餐刀,它在李宁玉的手中。
手掌轻轻地掂量着,感受它的重量。
手指划过它的锯齿,感受它的锐钝。
举起,若即若离地贴上嘴唇,感受它的温度。
如果自己早一点和顾小梦相遇就好了!
五年前,擦肩而过。再见,就是这个生死未定的当下。
为什么,这五年里,自己没有试着找过顾小梦呢?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决心无法克服的困难吧。
李宁玉啊李宁玉,之所以没有动身,只能说明你的决心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坚定!你在顾虑,你在犹豫,你在担心一些东西,比如你的身份。她痛苦地谴责着自己。
哪怕,曾经见过她的照片也好呀!
顾小梦今年21岁;五年前则是16岁,大概过了女大十八变的年龄?李宁玉没有做过母亲,她只观察过自己,一个孤例,不具有观测代表性,因此只能猜测。当年如果见过她的照片,今朝的相逢,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才确定身份?
但是没有,这是顾小梦的父亲为了降低安全风险做出的一个痛苦的决定。
除了命运的戏弄,李宁玉想不到别的解释可能。
是因为昨晚短暂的肢体接触造成的微量信息素传递么?顾小梦身上产生的每一点细小的微动都牵引着李宁玉的思绪。
声动、身动。行动、形动。意动、念动。情动、心动。
顾小梦那个孩子,真的是让人揪心、不省心!真的希望能够通过“以心传心”,告诉顾小梦言多必失,少说一些。
但是,不能“以心传心”,那是会被姓金的和姓白的抓住利用的把柄。现在依旧不是暴露自己向导身份的时候。
一失神,自己的肌肤被刀刃上的尖锐部分划到。
李宁玉只能默默祈祷,顾小梦能够逢凶化吉。
心不能放下,又重新提起来。因为李宁玉看到,白小年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他之前梳理得整洁的头发有些凌乱,好像是刚刚胡乱暴躁地用手揉动过一样。她不可能看错的,还有白小年凝重的神色。
这命运之神也真是公允。一屋子的捕风捉影?他也在困扰么?谁都别想跑。
李宁玉把餐刀放归纸巾上的原位,离开桌子,探身向前,尽可能在远离门上窗户的位置跟随白小年移动着的头顶。
去女洗手间?这个差点当着龙川的面拆穿自己向导身份的年轻人,记不住方位也就罢了,难道连眼神也不好?
难道说,是往顾小梦的房间?为什么?这个姓白的要干什么?
突然,她感受到了异常施展开的一重力场,虽然转瞬即逝——一个展开的精神图景——白小年使用非常规的手段,无声地开启顾小梦房间的门。
像顾小梦这样经验尚浅的哨兵,如果没有必要的引导,是无法通过自己的感官在清醒状态下觉察到向导的精神图景的。
一个和顾小梦一样莽撞的年轻人,不过他不是哨兵,而是向导。
这是吴志国告诉她的,也是她通过白小年差点说出来的那句“我是……”双重印证过的判断。
不惜把自己的向导身份暴露给别的能感知精神图景的哨兵和向导。这只有一个解释,某种程度上他被逼上了绝路,只能铤而走险。
李宁玉把桌面上扣着的那个杯子拿起,走到和顾小梦的房间贴合的墙壁旁边,把杯口轻轻地贴合在墙上。
她当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向导身份完成偷听,但那样,白小年就会知道,这里除了金生火,还有一个向导。因此,只能借由这种原始、不可靠的方式。
“……想必……船王……朝夕相处……当……千金,受万众瞩目……小人物……”这是李宁玉偷听到的第一句话。
“……编……幌子……姓金的……掩……丑事……”这是李宁玉偷听到的第二句话。
“哪有什么迷蝴蝶……以真乱假……顾小梦!”这是李宁玉偷听到的第三句话。
“姓金的……金生水的老狐狸……” 这是李宁玉偷听到的第四句话。
李宁玉心惊。
这个姓白的,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比自己推算得还要复杂?
听不清顾小梦说话,还是她没说话?她是不是受到了胁迫?
转念之间,李宁玉听到了令她头大的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真不愧是她的“冤家”啊!
“做不到?姓白的,你一个大男人做不到?你青春大好,有力气阴阳怪气,罗织罪名,没力气杀一个老眼昏花的中年男人。说这话,骗鬼呐!吴先生,坐在你身边的吴先生,别跟我说一个大活人仅仅因为他一言不发,你已经忘了。他是男人啊,身材不比我魁梧?你干嘛不去找他?说不定他的黑料足够你摆布,俯首帖耳。你的推算呢,拿着一张破字条当救命稻草,怎么不算算他是英雄好汉是孬种杂鱼啊?找我一个女的替你出头,你可真是病得不轻!你要是死,那真是该死,死在你算计到我这个弱女子头上了!你要是不死,我奉劝你活着离开这里之后,好好开颅瞧瞧脑子!”
小梦啊小梦,他姓白的决定硬拼蛮干,你何必去激将把自己绑陪上?李宁玉放下杯子,痛苦地摇了摇头,她不需要再往下听对话。
她走向了桌子,把杯子放好。然后拿起挤上辣椒酱的面包片。
“……那个红红的可不是果酱……”耳边响起老狐狸的话。如果坊间的谣传是真的,为了女儿而逃离台湾的金生火也好,金生水也罢,想必是个好父亲,别人家的好父亲。
对话的走向基本已经可以判定。
李宁玉意识到,顾小梦现在面临着三重风险。
第一重,来自日本人,因为顾小梦杀了人。顾小梦的杀人不是受谁的指示,而是一次失控神游的自发行为。那么,做排除法吧。她李宁玉、金生火、白小年,都是向导,无法杀人;吴志国虽是哨兵,但是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图景,而且杀人的手法不会那么粗陋。
第二重,来自金生火。白小年一定是有证据的,是什么证据,她李宁玉无暇去推算。白小年的分析完全正确,“金生水”违背自然法则,也是反道而行,只改一字为“金生火”,大隐于市,逃避来自台湾的追杀;“顾小梦”临时起意,胡编乱造,误打误撞以“顾晓梦”瞒天过海。君为庄生耶?君为蝴蝶耶?分不清了,也不想分清了,那一刻,正合老狐狸自保的心意。可谁能确定这种穿着明白装糊涂,为了自保而选择搁置的怀疑会一直安稳到哪一刻再炸裂开,石破天惊?顾小梦有多无心一猜,随口一说,他金生火就有多大的忌讳,坐实“顾晓梦”就是顾小梦,因为曾经的内斗,换了地方再度大开杀戒。
第三重,来自白小年。白小年是日本人算计里的意外,脱离了龙川的预谋,开始凭着私心,自己端出了一个局中局,要杀人祭天。被威胁的,如果换做别人,李宁玉可能不屑于去管。反正是疯子、傻子的一盘烂局,大不了可以拂袖而去,不看也罢。但偏偏被瘟神找上门的是顾小梦!公报私仇,以一己之欲,想要一边诛心,一边杀人,未免太贪婪了!
面包片送到嘴边,比味觉到的更快是刺鼻的嗅觉——辣。
那么,身份的情况呢?
先说顾小梦之于哪些人是在明处的吧。
因为昨晚的短暂接触,最坏的情况是,金生火已经知道顾小梦是个哨兵。
因为今日的短暂交锋,尤其是目前的共处一室,如果白小年的感官也异常灵敏,最坏的情况是,白小年已经知道顾小梦是个哨兵。
再说之于顾小梦哪些人是在明处的吧。
根据李宁玉的直接告知,知道了自己是个哨兵。
根据李宁玉的直接告知,知道了李宁玉是个向导。
根据李宁玉的直接告知,知道了金生火是个向导。
根据李宁玉的告知“向导不能杀人”,白小年一次在席间被金生火阻拦说完的话,一次通过自己最后那段情绪激动的指责,想必白小年又故技重施了一次,准备吐露做不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以换取顾的一个杀人合谋的承诺,虽然这个推理要费脑子一些,但是如果顾小梦的反应足够快,就能知道白小年也是个向导。
三个向导,凑齐了;自己是哨兵,那剩下那个一言未发的吴先生,就是之前被顾晓梦问了一句“那人谁啊?”、李宁玉能够操纵的哨兵。
根据李宁玉对于顾小梦的认知和判断,顾小梦不会去伤害吴志国,准确来说应该是“有意”伤害吴志国。
两个人没有利益冲突,互相没有对方的把柄,构不成伤害的理由。况且,李宁玉提过的,保护吴志国,是为了有需要的时候动用。
李宁玉昨晚对顾小梦说的话,其实信息量极大,她希望顾小梦能够记住,并且真的走心过,哪怕留下点痕迹:我不能说那个人是谁,不是因为我李宁玉对他有什么杂七杂八的想法。他怎么考虑,我李宁玉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李宁玉怎么对待他,心里想得清楚,因为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因此他的安危,我李宁玉需要像考虑自己的安危一样考虑。就像,此时此刻此刻,你顾小梦的安危我李宁玉也需要像考虑自己的安危一样,给予重视。因为需要他,所以任何可能会对他造成伤害的可能,我李宁玉都要封杀到最低。
说直白些,顾小梦,你经验尚浅,最好不要动我的牌。我的刀,我会用,则自保,也保你;我的刀,你不会用,则自伤,还可能伤人,到那时谁也保护不了谁。
但如果这些渗透在大量信息中间的必要提醒,顾小梦无法考量,谁也无法保证吴志国不会“无意无心”被顾小梦制造麻烦,难以脱身。
吴志国言少,行动就是他的口舌。他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冲动比情势急,能不失控,纯粹是多年来训练有素的克制。
而这龙川的局,玩的完全不是吴志国擅长的路数。
如果吴志国被套进去,李宁玉就失去了自己的挡箭牌。
失去了挡箭牌,就意味着对于顾小梦的保护实际是失去了一层——在李宁玉想办法替顾小梦周旋之前,一个重要的前提是有一个人能够挡在李宁玉面前,为她所用,作为挡箭牌首当其冲。
综上考虑,李宁玉一定要有自己的动作了。
被迫的、不得不出手的下策。
干涩的面包片,带着辛辣的辣椒酱,进入消化道。
一秒、两秒、三秒……不需要一分钟的时间,在空腹状态下,就能在胃里炸出一片烟火。
这是她作为一个漂泊在海外的穷学生的时候,试错试出来的饮食结论。
意料之中,果不其然。疼痛发作,眼泪几乎渗出。
李宁玉勉强迈开步,打开自己的房门,走出去,之后轻轻掩上。
再是艰难地往顾小梦的房门那里走去。
然后,举起手来,将已经分散的力量凝聚在敲门的指关节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