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丨 《回归故里》
精神的反叛与牵连——读迪迪埃《回归故里》
读多了大部头文献和教科书,快失去阅读和体会的能力了。于是开启了两个计划,一个是随读随写,把论证思路捋出来;另一个是读后感,写些私人想法和体会。
《回归故里》像是迪迪埃的回忆录。他一点点回忆自己与家庭、社会之间的联系与分裂。他说自己是家里的异类,但这个家里又允许且培养了这样一个异类。从纸面的研究材料到个人真实的生活,社会的跃迁其实就印刻在他的经历中。左右之争、选举、工作,这些经常出现在社会学家笔下的东西本就是每天的日常。经验被理论化、抽象化为概念之后,我们似乎就理所当然地以这些概念为框架来描述日常生活,仿佛日常生活本就是话语中的样子。这是最近我读理论时的困惑。
“这个我曾极力逃离的地方:一片我曾刻意疏离的社会空间、一片在我成长过程中充当反面教材的精神空间,也是我无论如何反抗,依然构成我精神内核的家乡……更准确地说,与自己和解,与从前一直拒绝、抵制、否认的那部分自己和解”。我很喜欢这段自白,我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当打下这段话时,我发现自己禁不住想用精神分析的那套话术来分析,弑父、潜意识等等。并非故意卖弄,而是这套理论很方便、很有用。我觉得这算不上一个好现象。理论会塑造我的思维方式,也会塑造我的行为、经历。当然我不知道理论是否能用优劣来评判,或是只能说各领风骚数百年。但只用某套说辞给我一种匮乏感。这种经历一定不仅仅可以用某种特定的方式描述或分析的,应该会有许多其他的方式。只有某种理论肯定会由于理论本身的缺陷漏掉许多值得关注的东西。而且,对特定理论的坚持其实就是在创造权威。好像权威告诉你“这是弑父情结”,然后一切经历就都合情合理了似的。这不是我的臆想。只要考虑一下在精神分析理论被创造之前,人们如何解释这种情况,就能证明我的想法不无道理。任何理论都不是绝对正确的。在我看来,将某套理论奉为圭臬,觉得一切都能被它分析,是很危险的行为。当然,日渐滑向怀疑论也挺危险的。
不知道迪迪埃的这种反叛与关联是不是在每个人的经历中都会出现。本能地否定父辈或是任何权威给予的东西,又发现所谓反叛正是从中生发出来的。我所痛恨的东西正是造就了、滋养了我的东西。我不想把这套进那些“自我否定”的话术中,我想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又将向何处去。“我希望将这种憎恨保留下去。我不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这不是我憎恨的那个父亲。”当被否定的东西消失,从中生发出的否定力量,不管是排斥、逃离、还是憎恨,一下子变得有些可笑。毫无成功的喜悦,它们失去了根基和意义。
迪迪埃多次提到“阶级”。他的家庭是典型的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的生活有排斥,也有欣羡。文中提到了法共,作者的家庭被归为工人阶级,理所当然的支持法共的工人阶级。人们通过政党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要暂时规避这个话题)他将家庭成员持有的想法和行事方式归结为社会和阶级。这样一种归因让他理解了父亲对他的厌恶。可是又如何呢?他在多年之后回头来描摹父亲的形象,理解父亲的行为。我有些质疑这种“理解”的意义。在小说传奇里喜欢刻画这种理解,两代人打开心结,重新拥抱。喜闻乐见的大结局。又或是在社会科学的语境下,冠以“寻根”之名,找寻自我的来源。再进一步揭开那尘封的历史,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也许这就够了?“然后她放下自己对他的不满”。到底是什么让我觉得这种叙事是一种无意义的美化。
可能是这种倾向“它们是由他所处的具体的社会环境造成的”。所有的想法和行为都是社会环境造成的,所以无论好坏,都不是个人的创造。不管是幸福或是悲剧,都是那个被称之为“社会环境”的怪兽一手造就,人们只要喟叹一句“人生啊”,就可以不负责、不抗争、不行动,就可以理解、原谅、感动。或许这就是事实。但我不喜欢这个事实。
作者提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察。他使用的词汇和家人使用的词汇不同。这种语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词)的不同直接体现的是人们生活环境和思维的差异。名词-术语;动词-行为;形容词-感受力;句式-思维。经济学说的理性人和哲学中的理性人就不同。不仅仅是语词的不同,更是思维方式的不同。
写累了,摘几段话吧。
“我不认为现代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一定认为自己从属于社会之中某个既定的,被成为阶级的群体。社会阶级无意客观存在,但阶级成员的阶级意识并不一定存在。”
“我选择了自己。另外,我只是间歇性产生他提到的罪恶感。自由的感觉让我飘飘然,逃离宿命的快乐充斥着我,这些美好的感觉让我无暇悔恨。”
“我很自私。我当时20岁,只想着解救自己,却丝毫没有顾忌我的离开会给家庭造成怎样的损失。”
“精神病学制定了正常行为的定义,并将其应用于它选择的、试图保持其从属身份的对象。”
“(福柯)思考如何对抗由权力制定规则的主体,思考以何种方式重新创造自己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