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水折叠
时间是金
文本
- 小说《花近江国》第一部 · 第九至十章
- 广播剧《花近江国》第一季 · 第六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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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随着屈方宁激灵脱口,潜流的背景音乐逐渐可闻。这一动机的反复与(装饰和响态的)变化,是广播剧烘托情绪、推进情节的重要手段。正是在此处,主创改编的决心与能力又一次使我油然敬佩。
“年韩儿,我不是他的哑巴儿子。别人办不到的事,我未必办不到。”
为什么音乐合法且出色地实现了转场?横跨两场的背景音乐,通常暗示剧情中的时间流逝:第四集串连“下咒”而“天亮”的诡谲旋律是典型例子。有时进一步包含地点转移,如同一集中小亭郁的“梦呓”(央轻往其蓝)到庆功夜宴(其蓝)段落。而这回,时间和空间的位移之外(之上),更多一个旨意的粘连点:那是屈方宁“什么也阻挡不了”的知与行。所以旋律由轻淌而奔腾、荡入秋场大会,听者情绪也就快速而顺滑地进入昂扬态,减免了(在故事宇宙中)加温/加速的过程。
再一次:时间是金。
原著的秋试是流沙长河,夹岸芬芳。作为主要感知中心的桑舌,提供了丰富细腻的观察与情绪点;小亭郁的反应、贺真的赠礼,无不有呼应伏笔之功。它们通通不见于本集的声音世界——这不是过错,而是改编者有胆识的选择。
本剧音效团队决非不擅营造场面:单是其蓝之行,就载了多少让人想挑出来无限循环的情景珍珠。但以人物语言为血肉的广播剧,必要对小说中的第三人称叙述作全面转化的考量,落实为裁切、浓缩或重铸。计时制作成本固然是大前提,声音剧场体裁“锚定注意力”的内在要求也使“经济地讲故事”格外重要。
秋场大会的第一场赛马,就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被宣告)展开。发令——蹄声——结果相随;反常识的“最后一名”的强调加欢呼,引起(故事内外)不知情者的好奇;当牧女甲代表听者发问,牧女乙的讲解就完成了叙述事件与代表/反映民意的双重任务。前述音乐动机至此稍歇。
第二场摔跤,直取决赛,“金刚”与“小勇士”的头衔承载了礼官的记忆与积极偏见,场下少女的热烈应援几乎穿透时空/虚实。弥漫于小说的狂欢气氛、在场者的“边界模糊”感(以放弃维护秩序、“自暴自弃地参与到歌唱欢呼的人潮之中”的司仪官为典型),为主创精心捧呈的声音涓滴所回应。而蝴蝶绕晕猛虎的过程,经动作音效上层牧女二人的实时解说,在听者想象的擂台上栩栩如生。
音乐舒卷,正合于(被折叠至一个连续时空的)比试节奏。礼官的规则和结果宣判要言不烦,每每助听者分辨人物和赛况。当“黑方十九号,屈方宁——”伴着上行音符渐响,恰似追光鼓点到位:箭离弦,旋律宕成一片松弛的澎湃;他继续屏气拉弓,声声中的。
这一程声音表现全然是诗的。它的指导原则不是保留或还原枝节,而是守护和创造情节与情绪的流动(flow)。
经过重排事件顺序、减少原著情节的小峰谷,一段信息富裕、重点分明的“中场休息”被创造了。沿屈林一指(“他的靠山在那儿呢。”),我龙必惊噎而后冷哼,接上巫木旗同御剑的对话——“靠山”之所指不言自明,同时暗示师父(持续至此刻)的观赛并短暂切换听角(SPOV)。迄今多次以发话或自说自话向听者转述场面的巫木旗(广播剧最好的叙述介质之一,人物性格与出场率皆合于解说目标),果然引将军和我们“注意”到乌兰朵的马车。而必王子的花痴呢喃后,屈林的临门一脚(“女神抛出的箭巾,王子可千万不能让我们家的小奴隶夺去呀。”)紧贴人物逻辑,照应之后的阴狠告解(“我教他游冶放荡,你让他永落下风。不出三年,我要他名誉声望、心性体魄,一一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终于,比赛与音乐先后续断,驰向万千瞩目、众望所归的胜利。弦乐纵情,人群的呐喊密合着底音的节奏点起落,去往至高至明的欢欣……收归一声惊雷,北草原淋漓的秋雨。
就此观照“千页图”一段的改造,正也是意料外与情理中的匠心。
由“你看他的题字——”引发,屈方宁的默念和御剑的讲解起伏交接,既向文本外的听者同声传译,又同步于文本内的双份视线/心思移动,且暗示屈方宁/苏方宜的认读能力(这在小说是通过内视角叙述加“看”“见”的诗文题跋确立的):它为即将开展的“南人语文补习”铺下涵义的复杂性。
“开门客至,客能饮一杯无?”
他们叠合而分离的声音是冷嘲与神往的尾迹。“花时久雨”明亮悠扬的旋律也就整体沉降八度,如叹息徘徊,为渐催的鼓点湮没。屈方宁的呼吸在鼓声中震颤。远处传来“将军,雨停了!”的呼唤,音乐蓦然收息——这场并非随意设计的雨,以有始有终的声音标记,合拢了御宁巫核心组的本场互动。
在《承情与发微》中,我谓改编“必须克服并超越’无法复制’的痛苦,以自身的艺术特性,再现和丰富它的本事”。其实书与剧双重文本的欣赏者,同样需要克服并超越一种原教旨主义的惯性——原作愈闪耀,描边挑剔之心愈难免;这也不是过错,只容易让人远离造物之梦。
我愿与创造者一起活着且生长。
2021-02-14
收录于:花过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