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還綴錄

《郭沫若》
一直不喜歡鼎堂這樣的聰明人。一生轉向之多之快之猛。令人有瞠目結舌之嘆。最不想原諒他的是對魯迅先生的前後反差。從積毀銷骨到錦上添花。還有就是對沈從文先生近乎宣判死刑的辱罵。這都是失掉了一個文人最起碼的風骨的作為。唯一覺得他還有些良知的。大概就只有收在這裡的詩了:“偶語詩書曾棄市。世間仍自有詩書。周厲當年流彘後。衛巫勳業復何如。”短短廿八字。把借古諷今的傳統發揮得真是老辣淋灕。尤其是想到某些年代間的那場荒唐浩劫。真正地驚嘆原來歷史可以如此驚人的迅速被複製。甚而愈演愈烈。十月十六日晨識於課室。雲霧低覆。天幕四垂。昨之懊熱為之一洗。此境甚可記之。
《朱佩弦》
朱先生似乎是以抒情散文名世。但我卻更喜歡他到昆明以後的中年之作。閱歷的增加。學養的豐厚。南渡的滄桑。令朱先生的文筆滌盡浮華。遠離矯揉。日益厚重沈穩。收放自如。早年間《匆匆》《背影》《荷塘月色》一類的名篇。凝練不足。稍後的《歐游雜記》。傾向於口語。明白爽朗。卻又稍嫌一覽無余。直到《論雅俗共賞》《標準與尺度》《語文影》的出現。朱先生的散文才真正地獨特。豐盈起來。
《茅盾印象》
不喜歡茅盾。不喜歡他的《子夜》。不喜歡他的為人。尤其是讀了王德威那篇《革命加戀愛》之後。總覺得他的價值更多地該體現在編輯上。他接手《小說月報》。畢竟改換了一片新天地。僅此也足以不朽了。從布衣買來一冊布面精裝的《茅盾古典文學論集》。斑駁而粗糙而厚實的封面不論從哪個角度去感受。都很有質感。書中主要由《夜讀偶記》《中國神話研究》《論歷史劇》三部書組成。此外還有一些單篇論文和序跋一類。不大喜歡他字裡行間隨時出現的現實主義。革命文學。雖然從中也能見到他深厚的功底。

《喬大壯》
知道喬大壯這個名字是讀大學時某一個元旦。在新華書店的特價書市裡淘到一堆寶貝。其中有一冊《臺靜農散文選》。還有一冊《蔣維崧印存》最令我高興。《印存》印得很講究。雖然面上有些舊了。但神采風流絕對不差。後來見過二印本。遜色不少。臺先生專有一文紀念喬大壯。《印存》里又有影印喬大壯的兩首題詩;台先生的文章沈慟。深刻。傳神。《印存》里的手跡更是嫵媚而有力度。就像夏承燾先生論辛詞中說的。集陽柔與陰剛於一體。從此記下了喬先生的名字。然而似乎也只知道這麼點。
臺先生的《龍坡雜文》沈鬱滄涼。洵為近世傑作。其《記波外翁》一文即敘與喬翁交往事。寫喬翁自絕前之音容。恰如啼血杜宇淒厲不堪。乃過錄片段。以志因緣:“翁臨前寄弟子蔣維崧詩一章‘白劉往往敵曹劉。鄴下江東各獻酬。為此題詩真絕命。瀟瀟暮雨在蘇州。’並後記:在都蒙命作書。事冗稽報。茲以了緣過此。留一炊許勉成上報。亦了一緣。尊紙則不及繳還。’臺先生評道:‘生死安排。如此從容。真如陶公自祭文所云:余令斯化。可以無恨。⋯⋯一個舊時代的文人。飽受人生現實的折磨。希望破滅了。結果所有的。只是孤寂。憤世。自毀。’”
錄喬翁詞一闋於此:畫簾鈎重。驚起孤衾夢。二月初頭桐花凍。人似綠毛幺鳳。 日日苦霧巴江。歲歲江波路長。樓上薰衣對鏡。樓外芳草斜陽。
《詩人馮至》
也許是詩人敏感多思的心性使然。他們對意象。對文字的琢磨超過了一般作者的要求。以現代中國為例。徐志摩的汪洋濃烈。聞一多的簡煉嚴謹。廢名的禪思玄想。卞之琳的溫秀克制。馮至的精煉典雅。何其芳的艷麗華冶。實在是林木蔚然。異彩疊現。這詩人手筆的確會令對文字有推究興趣的人倍感愉悅。尤其喜歡卞。馮。何。廢四位的散文。經得起玩味再三。馮至的《山水》與《伍子胥》。詩意滿懷。清醒而迷離。只能說好。難以言表。九月十八日識於課室。秋雨方瀝。潤濕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