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的房间之七•第五朵玫瑰

这像迷宫。当我走进另一颗心，并对它有所企图。那贪婪的墓穴，只为埋葬一个人的全部。我知道你的全部，不是我的全部。永恒拥有的最好方式，是什么呢？莫非就叫怀念的虚无的东西？这么多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行走在玻璃房里，那么多事物与我隔离，走不到近距离去抚摸。我也一直在寻找思想，被生活打垮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彻底没有思想的人。 林原昨晚给我打了电话，疲惫得不知说了什么，只记得羡慕了一番他的精神"自由"。为什么提及这个词，会声音哽咽？最近我似海绵被压干了思想鲜活的水分，你反复对我呢喃：不要想这么多。我和林原坦白，房间系列写到至今，已经不纯粹只为这段友情而写，已不单单为他而写，那些复杂而不确定的因素，裹挟了我最近所有所有的萎靡和凋谢。我又躲进阴潮的房间，读着泛黄的书。我为伊凡·哥尔的诗着迷，他在《给可怜的我的哀歌》里诉说我的心声：我孤独我孤独于我的肉体之塔中/我张开我无声的嘴唇/我闭上我盲目的眼睛/我孤独我孤独/因为天使遗弃了我。我想在后面再加一句：如今连魔鬼都嫌弃我。 我指着伊凡·哥尔的复调声，又端坐在你面前。除了端坐，还有什么更好的姿势吗？又记起林原电话里的内容，那个破碎的梦，撕裂的爱的披风，不愿再往返的街口。很抱歉，请允许我再读一遍《给可怜的我的哀歌》，包括我加上的那句。 我孤独我孤独于我的肉体之塔中 我张开我无声的嘴唇 我闭上我盲目的眼睛 我孤独我孤独 因为天使遗弃了我 如今连魔鬼都嫌弃我 我不作感情里的始作俑者。所以我没吐露过多，对林原。友情是友情，不该承担感情的部分。但我的确羡慕他的自由，房间是自己随心所欲的房间，精神是健康的自我精神，话语是不用看脸色的话语。当我发现自己跌跌撞撞像只玩具小黄鸭浮于人世肮脏的水池里，人们捏我一下，我便要讨喜地叫一声，对这样的生活我已无比厌倦。对你这样突如其来的爱也是。 伊凡·哥尔《第七朵玫瑰》的第七朵，一定是他最喜欢的。我不是的，我最喜欢第五朵。怀念。悲观的人只适合佩戴第五朵。第七朵属于高尚纯洁的灵魂。我不是的。 第一朵玫瑰是花岗石 第二朵玫瑰是红葡萄酒 第三朵玫瑰是云雀翅膀 第四朵玫瑰是铁锈 第五朵玫瑰是怀念 第六朵玫瑰是锡 而第七朵 最为娇嫩 那信仰的玫瑰 那夜之玫瑰 那姐妹般的玫瑰 只有在你死后 才会长出你的棺材 我逐行逐句指着，仿佛那儿躺着我。我知道你都懂的，也假装都不懂。林原，你也知道的，友情比爱情来得持久。为什么？因为友情允许一个与无数个，而我的爱，只能容纳一个与另一个。而你呢？你渴望所有的星星为你而亮，我不愿成为其中的一颗。我常引用阿赫玛托娃的诗：我不是尘世的月亮。我真的不是尘世的月亮，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一个洁白而闪亮的圆月。我对林原说，都过去了。像我劝慰他那时一样，他劝慰我。好了，天快亮了。我不想我的人生，除了劝慰还是劝慰。我该让记忆的沙漠湮没我们之间的脚印，那样我就看不见来时的路。 昏迷。在中年醒来。世上一切的声音，一切的神色，迈着萧瑟的步伐。有时我看着上帝坐在门口乘凉，与人为善；有时他又搂着魔鬼般的情人，咧着黑黄黑黄的臭牙，而我却要听他谩骂，搬出道德的碎砖，往我脸上砸。该感谢一切的，我对风干的自己说，但无论也抹灭不了我这发白的心气，试问这世上有谁能抓住淡薄。 如果我晾干了，请你将我插入花瓶中吧！林原。我肯定不是最为娇嫩的第七朵玫瑰。大概率是那一枝怀念。剪去了根。 202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