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钢琴初体验

“你好，我想了解一下这里的钢琴课。”

“是孩子学吗？”

“是我本人。”

“你学？”眼前的女生脱口而出，“你多大了？”

“啊……二十出头吧。”

猛的被这么一问，我只顾着如何让自己的年龄显得小一点，根本忘了质疑她的八卦和对年龄的刻板印象。

鸡汤里常说，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而现实中我们还是常用年龄定义生活，这大概就是我们与鸡汤的距离。

不过，要是这样就被劝退了，那也不是真心想学吧。转眼间，我已经学了三个月钢琴，24节课学完了小汤1~3，正在学大汤1+哈农。

简单地说，就是从幼儿园步入了小学一年级。

所以这里没有高超的琴技经验，只是记录一个成人学琴的初体验。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在琴房里，心中升起的是强烈的羡慕，我们的公共琴房可以容纳六个人同时练琴，其他五个练琴的孩子年龄加起来估计都没我大。他们的时间可真多啊！每天早早放学，有大把时间练琴，就算学10年都不到18岁，而成年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就像珠峰上的氧气一样稀缺。

不过我很快就从这种羡慕中清醒过来，只因全程旁听了一场争执。

那天正在练琴，一个小女孩走进来，扭捏着不肯练琴，一会要喝水，一会要脱衣服，一会要去厕所，她妈妈耐着性子迁就她，终于把她摁在了钢琴前面。

几乎是孩子把手放在钢琴上的一瞬间，妈妈的指令立刻到达：“手指别塌，搭好小房子！（就是手有弧度地拱起，像个小房子）”。随着孩子的练习，妈妈的指令如同机关枪一样密不透风，都是指点手型和演奏的错误：“不要折指！”“这是什么，升fa！升fa你不认识？”“这是几拍？三拍！”“弹错了，重来！”“大声唱谱！”

有些地方弹错了几次，妈妈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孩子每弹错一次，她就打一下孩子的背，而孩子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哭什么哭，一说就哭！快弹，别浪费时间。”

孩子把书翻到下一页，决定先练下一首，妈妈不依不饶：“我就要听刚才那首！”

在妈妈的吼叫中，孩子又勉强弹了一会，终于把手从钢琴上拿下来，说什么也不弹了。

这时，妈妈气急了，一把把孩子从凳子上拽起来：“不想学了是吧，那咱们就永远别弹了，现在就去跟王老师说，不学了，以后都不上课了。”一边想把孩子拖到门外。

孩子虽然非常不想弹琴了，这时候还是一边哭着一边使劲想要回到钢琴前面。

练琴的声音此起彼伏，琴房里却有一种奇怪的寂静。除了这对母女，其他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一个有点极端的例子，但绝不是个例，在练琴过程中，我发现绝大多数孩子都是被家长逼着练，你知道琴房里听到最多的两个字是什么吗？“快弹。”

为了让孩子快弹，家长们软硬兼施啊，利诱、讲道理、唠叨、威胁、指责……这些话，作为一个大人，我哪个都不想听，无论是哪一个都破坏了人对钢琴的兴趣，而幼小的孩子们，却不得不每天在这样的逼迫中练习。

弹琴是这样一件愉悦的事，而琴房却是充满眼泪的苦难室。

为什么？因为学琴对孩子来说是真的很难。

首先，孩子的生理条件还不成熟。手太小太软，跨八度或六度比较吃力，为了有足够力气摁键，手型很可能出问题，折指、手掌下塌、手腕晃动等。

其次，孩子还没怎么接触抽象的概念。他们要理解节拍、五线谱等基础乐理知识都要花比成年人更多的时间和心力。就拿很多孩子第一本钢琴教材《小汤1》来说，这本书我只用了几节课就学完了，而幼儿园阶段的孩子普遍要学4~6个月。

第三，孩子的手脑协调能力还不完善。其实弹琴就是认清五线谱上的音符，找到键盘上对应的琴键，然后用正确的手指摁下去，弹出相应的节拍。在真正的演奏中，这个过程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而对于初学者的我，却是要一步步分步完成，想到自己在钢琴上手忙脚乱的场景，真的挺可笑的。而孩子们因为手脑协调能力还不完善，很可能脑子好不容易知道了，手却弹不对，他们体会到的挫败感比成人更多。

最后一点，就是孩子还没有时间观念。经常听到孩子和家长的对话，家长说：“再弹15分钟。”孩子问：“15分钟是多久啊？”“15分钟到了吗？”没有时间观念，自然也没有效率、珍惜时间的概念，自然也不会有强烈的目标感、针对性训练等等等等。大人常说的“别耽误时间”其实根本无法有效传递给不知时间为何物的孩子，只有大人的时间才不能浪费，而孩子的时间多着呢。

经常失败，孩子自然想逃避，想去玩一会，这时候却有家长逼着他、要求他快点弹好，那他得多难受啊。

我都有点同情起小朋友们了。

也正是因此，有很多小朋友半途而废了。

而真正坚持下来的小朋友，他们成年后有着成人学琴无法抵达的高度，一是视奏能力很强，拿到一个全新的谱子，两三遍就可以完全弹下来。还有一个是类似于本能的东西，听到一个曲子会自动翻译成钢琴语言，这一点是我听一位老师说的，她三岁学琴，钢琴对她来说是像母语一样的存在。

扯了半天孩子学琴，目的只有一个，不要把孩子学琴想得太美好，也不要把成人学琴想得太难。人生无法重来，但我们也拥有孩子还没有的能力，优秀的学习能力、手脑协调能力、时间观念。

我们还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没弹会的地方，会有针对地多练几遍；老师没讲到的地方，会查查网上怎么说的；弹琴时，我们会根据自己的理解给一首曲子分句，感受它的情绪，并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这些，非岁月历练不能拥有。

克服了畏难情绪，在我看来，成人学琴还要有三个必要条件：钱、时间、老师和琴。

钢琴课一般是一对一授课，一节课200元左右。每周上1~2节课，一年就是一两万，起码要划出预算。

当你终于脱离了刚毕业时的穷困，觉得课时费不是事儿的时候，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时间。一周一次课只有40分钟，并不长，但是要练熟每节课的曲目，就要花时间练习，随着曲目难度加大，练琴时间也要延长。当然啦，也可以选择练熟之后再上课，但是如果没有稳定的练琴时间，战线不断拉长，人也会慢慢懈怠吧。

此外，老师和琴一定要离家近，我学琴的教室就在小区楼下，是上下班的必经之路，还能免费练琴，如果上课地点太远，相信我，你是绝对不可能坚持下班后还绕路去琴房的。

能满足这仨条件的成人真的不多，无论是钢琴或其他，成年人想培养爱好，本身就很奢侈。

除了必要条件，学琴的核心条件只有一个：兴趣。

在学琴之前，我想象中的学琴将会特别适合自己，因为我喜欢的事情都逃不开三个特点。1.可以独立策划和执行，单打独斗，不用和他人配合。2.可以通过刻意练习提高，获得成就感。3.可以参加通过性考试，像考级考证之类的通过性考试既可以证明自己的学习水平，又不像选拔性考试竞争那么激烈，难度适中。

而钢琴正好这三点都具备。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三个必要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拖延了半年，其中的心路历程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怕坚持不下来。

起初我想，如果只是一时兴起随便学学，那很可能坚持不下来，必须要有一个目标。想象自己未来可以弹成什么样子，我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画面，非常帅地坐在钢琴前面，手指上下翻飞，音乐流淌出来。好笑的是，在这样的设想中，我根本想不到什么钢琴曲目，因为我对钢琴和古典音乐都一窍不通。我想可以这样的流畅演奏，必须要花费数年系统学习，甚至终生与钢琴相伴，而不是速成几首流行乐就了事，这样的压力让我窒息。所以我就徘徊在“想学——怕放弃——树立远大目标——怕压力——算了”的循环里。

还是好友Echo打破了这个循环。

又一次，我和她聊想学钢琴，她说，我记得你一年前就想学，如今我都学了一年了，你还没开始，你先别想那么多，不如先试试？

她发来这段话的时候，我正好快走到楼下的钢琴教室，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对话。

学琴之后，我更喜欢弹琴了。

每天可以有一个小时脱离电脑和手机，只是对着钢琴不断练习，感受自己的进步，就会很快乐，就算是单调的哈农也可以耐心地一遍遍弹下去，用简单的指法弹出耳熟能详的音乐也让人特别开心，体会到了传说中的心流状态。

成人想学乐器，完全不要担心自己老了，手指僵硬，怕学不会，小孩子都可以学，咱们一定也可以。也不用担心自己完全没有乐理知识怎么办，我们常说信息茧房束缚住了自己的视野，那么就扩大我们感兴趣的领域就好了嘛，束缚人的不是信息，而是好奇心的逐渐丧失。

而且哦，因为成年人学得快，在相同课时里学到的东西是孩子的好几倍，也是变相省钱了嘛。

只好这样安慰一下自己了。

最后我想说一点与主题无关的话，那就是人对年龄的认识。面对一个35岁的人，我们常会说：“他快40了。”但是面对刚出生或者5岁的孩子，我们从不会去想“他快5岁/10岁了”，因为在我们心中，孩子的世界每天都不一样，孩子有无限可能，而成年人则成为一个还月供、养老小的工具人，明后年与今年相比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所以想要从零开始做什么事，成年人就会想，我都定型了，我都这样/那样了，还可以吗？

其实真正束缚我们的不是年龄，而是我们对年龄的认识。

所以年龄从来不是从零开始做一件事的限制，最大的限制是放弃，开始做一件事之后，因为没有按照计划坚持，或者过了一段时间没有达到效果，就想放弃，再过一段时间又会不甘心地从头开始，然后又放弃，最终给自己这样的定义：我的确不是这块料。

抛开功利的因素，在我看来，心里想做很久的事，放弃过很多次还是忍不住重新开始的事，就是一个人的热爱所在。学什么都是如此，不要对自己那么严格，也不要太功利，慢慢来，一两天没做，没有达到小目标都没关系，也不要用一周、一月、一年给自己设限，把事情放在更长的人生中，哪怕像一个蜗牛一样慢慢爬，人也会一点点蜕变，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何况我们的人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过一种松弛但坚持的人生，不用只争朝夕，也不要再放弃，反复从零开始，毕竟我们已经有太多半途而废的体验了，不是吗？

20210131于杭州西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