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八｜高中与中世纪的联想
和奶奶通电话，聊起高三的妹妹读书很辛苦。大家都鼓励妹妹，再熬一熬，上了大学就会轻松一些。“熬出头”这样的话，我以前也常听，常信。
现在回想自己的高三时光，不真实得如同欧洲的中世纪。小学和初中时得益于阅读生发的“灵气”和想象力被功利的教育模式（特指我所在的高中）全然压抑，而大学于我而言就像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广阔、全新、有趣的世界和人们向我徐徐铺开。我感到前一个阶段的知识和经验土瓦崩解了，而慢慢触碰到学习（learning）带给我最初的感动——一种内在的动力而不是外在的驱力。
即便高中看起来那么蒙昧，我也并不想埋怨过去，如此评价为宜：没有中世纪，何来文艺复兴？就像王德威教授说的：没有晚清，何来五四？
还有个问题：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吗？以前还常听高中数学老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先苦后甜”，考上985、211，就可以拥有“人上人”的幸福生活了吗？我最存疑的还是这个“先苦后甜”的逻辑。高中（特指我所在的高中）教导主任、班主任和老师的教育，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真实的经验，阻断了我们与真实社会的接触。二本院校的黄灯教授也有类似观点。
就像Enlightenment之后，理性的人们就生活得比中世纪的人们幸福了吗？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繁荣的欧洲，空气中弥漫的乐观和自信渗入了怀抱“大同”理想的人们的血液，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惨绝人寰的两次世界大战。宗教通往世俗，世俗通往虚无，信仰通往理性，理性通往合理化（rationalize)，合理化通往理性和自由的对立面——奴役。应试通往大学，大学通往内卷，人也走向了自由全面发展的对立面——异化。
我们如今生活的时代总在时时刻刻都给予我们一种“蒸蒸日上”的乐观的暗示，但历史从来不是童话和鸡汤，进化论式的线性向前也只是众多历史观中的一种。古希腊人的观念里，历史由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到青铜时代再到黑暗时代逐步堕落；中国古代则有“天道轮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环形历史观。世界如此不可预测，人性如此脆弱，人与世界互动而成的历史也因此复杂而生动。
现在有点理解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那句：“后来我才知道，人生的道路是由内因决定的；我们的道路往往偏离我们的愿望，而且是极混乱的、没有道理的，但它终会把我们引向我们自己看不见的目标。”
该虔诚地相信时代会越变越好，还是看淡这波澜壮阔而没有终结的历史？我的态度是保持审慎的悲观，但仍热爱生活。我热爱生活中具体的人和事，珍视那些高贵和永恒的价值，但对时代的去向不盲目乐观。
2021.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