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伤害的
许多人并不记得,但我记得,那是我来时走过的路。我常想起我的姐姐们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一句,可能也是唯一一句,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时太小,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但是还不会反驳它。现在可以了。我身在哪种福中?身在语言暴力中很幸福?身在虐待中很幸福?被老超语言侮辱很幸福?被挖苦讽刺很幸福?被老超威胁遗弃很幸福?被冷漠忽视很幸福?如果说这些就是我身上的“福”,我还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以为在我生活的童年有两种环境,人类社会的环境中,我得到了无数伤害。在自然环境中或者更准确的说在山,水,花,鸟,树中得到了安慰。现在,此刻我感到来自人的痛苦,可能是我离开自然太长时间了,失去了唯一给我慰籍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
我想对来时的路做一次回顾,把总是徘徊在童年的阴影中的我拉出来。所以我必须清楚那些被侮辱与被伤害的事情,做一次清算。以下全是我记忆中的前段。
1.照相
我们没有小时候的照片,确切的说是我没有小时候的照片,我不知道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确切的说不知道我十六岁以前长什么样子。这里有一个缘故,让我慢慢讲来。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具体是哪一年记不清了。那天,村里来了个照相的人,还是拿来彩色照片给我们看。小孩子都很兴奋,我自然是其中最兴奋最开心的那个。平时节俭的大人突然也来了兴致,全村人都跑来照相。各家人拍全家福,合照。我特别开心,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色波点粉紫色的小裙子👗,也不知道拍了几张,过程全忘了,但是突然老超和我的姐姐们开始说我diao1,fun3(这是我们的方言,就是当她们觉得一个人爱美并且打扮得美美的并且心情很好的时候,用来讽刺挖苦的词,普通话里我也不知道用哪个词,标个音来表示吧),然后他们要拍全家福的时候,唯独把我拉开。让我站在荔枝树下,远远的看着他们排成长长一排全家福。依稀记得似乎还抱着我的小妹。他们的表情我忘了,他们都是谁也忘了。也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表情,也不记得是什么心情。只有一个印象,就是我一个人三回了家,把小裙子脱下来,用剪刀✂️捡烂,把我最真爱的存了很久的一分两分五分钱拿出来,用一点点剪碎。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记得一边哭一边说一边剪东西。我感到我不再是这个家的一员,我觉得我是被遗弃的。后来拿到照片的时候,我悄悄把那些照片拿来剪碎了。一张都不剩。大概觉得那是被侮辱被遗弃被伤害被孤立的证明,所以把它毁了吧。在这件事情里,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到底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也许没有人知道。她本人直到长大成人,回想这件事只能流泪而已。
2.看病
六月里的一天,农忙。我坐在屋子后面的走廊上,不知道哭来了多久。老超和姐姐们从园角那割禾回来。老超看到我在那里哭,劈头盖脸就骂,什么难听不难听的都有,但是我都不记得了。幸好忘了,不然我得多恨她啊。我坐在饭厅门口,呆呆的看他们一家吃完饭,老超这时才过来问干嘛了问完摸出钱来,叫我自己去十四(隔壁村开私人诊所的医生)那里看看。我带顶草帽,自己一脚一脚往十四那里走。太阳很大,照到皮肤就觉得烫的那种。我抬头看了看太阳☀️,正是大中午的时候,日光发白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我一阵晕眩,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想着死了就好了,如果有车开来,我就撞过去。然而路上并没有车,周围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看过病后,医生说每天早晚打一针,打一个星期。回家后也没人问什么病怎么打针吃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得的什么病,我也忘记了。只要是生病,印象中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一次感冒,自己写请假条,让我妹带去学校。然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从早到晚,没吃没喝,没人知道也无人问津。因此,每次身体不好或者感冒发烧我就想快点死,想快点结束它,对我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从小至今,这想法从来没改变过。
陆陆续续把上面的字打完,中间停了三四天,当我把这些记忆整理成文字之后,第一次把他们写出来,发现它们在我心里的那种沉重感没有了。以前还为这个自己在心里模拟心理沙盘,试图通过冥想沙盘游戏,把心理的病痛治愈,但是越是这样做的时候,反而越痛苦。因为我把所有的痛苦都拿出来一遍遍的品尝,却无法说出口。但是有一次,我读了一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记得作者提到过,她的心理医生建议他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这样也是治疗的一种方法。我默默记在心里,直到现在。终于做到了。也真的轻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