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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超喜欢逛巴扎,而这个乡村大巴扎,据说在南疆的规模数一数二。
巴扎在维语中就是市场、集市的意思。
南疆几乎每个城乡都有属于自己的巴扎日,和内地农村里的赶集日差不多。有些已经很旅游化了,比如乌鲁木齐的大巴扎和喀什市里的大巴扎,充斥着各种旅游纪念品和游客,价格也不便宜。
它们不是我喜欢的对象,我喜欢的是那种充满生活气息,每个当地人都会来凑热闹的巴扎。
刚到巴楚,我放下行李就赶到客运站,坐上农村客运小车,前往色力布亚镇。
那天是周四,正好是色力布亚的巴扎日。
色力布亚位于哪里呢?它位于巴楚和麦盖提之间,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西缘,一个不那么知名的小县城,叶尔羌河从旁蜿蜒而过。

光头“男孩”的淡定
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坐在最后一排的边上。
旁边是一个小朋友,光头,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像个男生,一路无话。
小车在省道上慢悠悠行驶,100公里不到的路程,开了快三个小时,不是因为路不好走,而是过一段就有一个减速带。“咚咚”两声,我刚要坠入梦乡,又被颠醒,如此反复。
这条路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西部边缘,沿着叶尔羌河蜿蜒,不过视野范围内并没有河水,沙尘遍地。
时常能看到有两排笔直的杨树簇拥着的小路,这是南疆特有的路,它总能通向一个村子。没有农作物的地方就是沙地,几棵野胡杨歪歪斜斜地长着,倒也并不荒凉。

快要到色力布亚时,我终于清醒过来,掏出相机开始拍照。一旁的小孩看到相机,马上凑上来看我拍了什么,我们这才聊了起来。
原来她是个女生,我前面坐的是她妈妈,两人刚从乌鲁木齐坐了一天的火车回来。
我问她,“去乌鲁木齐玩吗?”
她说,“不是,是去化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一样的答案,并且补充了一句,“我有白血病。”
第一次治疗时,她在乌鲁木齐呆了一个月,然后回家休息15天。现在是治疗的第二年,她只用一个月去一次就好了。
这个孩子13岁,说着自己的病时,我丝毫没有从她眼里看到害怕或者悲伤。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最小的哥哥都已经25岁了。姐姐知道她生病后,专门从武汉赶回来照顾她,一直到今年五月才回去接着工作。
我夸她普通话讲得好,她说不是在学校,而是在乌鲁木齐的医院里学到的。“我已经一年多没去过学校了。”小姑娘说,说特别想上学,但病没好,还不能去。
我想换个轻松一些的话题,问,“乌鲁木齐好玩吗?”她毫不回避,“我没去过其他地方,我们都在医院,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玩,不过医院里人都很好。”
“那色力布亚呢?我正准备去逛色力布亚的大巴扎,听说那里人很多,有什么好吃的推荐给我吗?”
她一下子雀跃起来,兴奋道,“对,就是今天!人很多!”然后低头想了一下,回答我,“嗯,好吃的嘛,你一定要吃凉皮,比乌鲁木齐的好吃太多了。”
正聊着,她们准备下车了。
她家在镇外两三公里的地方。
我问要不要给她拍张照,她摸着头说,“哎呀,没有头发太丑了。”
我笑着安慰她,“不丑,你眼睛很漂亮!”
她也笑了,说,“你也是。”
然后我用手机跟她自拍了一张。下车后,她从母亲手里接过一盒玩具,盒子足足快到她头那么高,这是她们从乌鲁木齐带回来的。
小车放下她们后重新晃悠着往前,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回想着小姑娘的故事和她推荐的凉皮,后悔没要个联系方式。

第一次遇上防恐演习
色力布亚就这样友好而温柔地给我展示了它的第一面,但这个地方却因它2013年连续发生的两次恐怖事件而出名。
据报道,2013年4月23日,民警和社区工作人员到当地的居民家中走访,发现了管制刀具,后来遭到暴徒砍杀,暴徒还点燃了房屋,有15人死于这次暴恐事件。
仅半年之后,色力布亚镇的派出所又遭到暴徒袭击,有2名协警遇害。
恐怖事件让这个沙漠边的小镇一时名声大噪, 一位新疆的本地朋友说佩服我敢一个人来色力布亚,我其实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如今新疆的治安有信心。不过,即便我在7年后造访,仍然能感觉到这里的氛围比城市里更为紧张。
省道穿过了镇里的中心位置,客运站也就在马路边。我下车后,问了下路人巴扎的位置,就往西边走去,不一会儿,就能看到“色力布亚镇小商品市场”的牌子了。
第一次恐怖事件的发生地点,就在这背后。
但我没想重访事发地点,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当地的周四巴扎,据说其规模在南疆的农村里数一数二。

我理所当然认为市场就是巴扎所在地。过安检进去,左侧是卖各种百货的店铺,右侧房屋陈旧,开门的店铺不多,远处还能看到几个阿拉伯式建筑的塔尖。
斑驳的黄墙色彩暗淡,上有一些乳白色雕花设计,可以看出曾经建造的雄心,但如今只是破败。
再往前走就是棚子搭建的服装交易市场,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并不太热闹。
在这个偏远的镇里,我几乎没有看到汉族人。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他们大概不习惯有游客来访,何况我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相机,但只要一对他们微笑,他们便也报以笑容。
突然,好几个人从我身后往前跑,两侧的店铺里,人们也套上一件黑色的防暴背心,戴上头盔,拿着一根大木棍,纷纷跑出去。周围的路人却很淡定,买东西的买东西,走路的走路。
于是,我虽然有些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终于没跟着跑起来。

走到市场出口时,我看到穿背心的人们在那里集合训练。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是一场防恐演习。这种把当地百姓组织起来防恐的方式,在新疆各个城乡里都有,只不过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遇见。
那时,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恐怖事件的阴影,才通过平静的日常慢慢显露出来。

几乎没人能听懂我说话
当然惶恐是短暂的,我很快又被色力布亚鲜活的生活气息所打动。大巴扎还要穿过马路继续往西走几公里。在这条街上,各种有意思的景象扑面而来。
首先是有很多马车。
在南疆的城市里,已经很少能看到马车了,它们大部分被景区用来服务好奇的游客,而这里,慢悠悠的马车往来于巴扎和大马路之间,1块钱一次,不能扫码,只收现金。


有的马后面套着一辆四轮小车,有的则是两轮。轮子上铺着一块四方形的木板,木板上再铺几层灰尘仆仆的毛毯,最后车顶潦草地搭上一层布,算是用来遮阳的。
赶车老人斜坐在一侧前方,手握缰绳和马鞭,不慌不忙地吆喝着。
人们看也没看,纷纷跳上马车,背对背挤在板子两侧,最后人多到把这辆两轮马车压成了斜的,坐在后面的两人,脚都能碰地了。
我数了数,这小小的板子上,算上马夫一共坐上了8个人,还不算妇女腿上抱着的娃娃,以及放在木板中间的小鸡仔。




然后是路边的流动理发店,5块钱剃一颗头。
店里四面透风,一排老人们乖乖地坐在一侧长凳上等待,所有人的脸都被撑起来的红色“大屋顶”(大伞)照得红彤彤的。
中间摆着一个破旧的斜椅,一位老人坐在上面,脖子以下都裹着一块棕色的布,已经像个和尚了。
理发师摸摸这位顾客的光头顶,冲我笑。
我不明白,他的头还有什么可剃的。





接着是陈旧的修表铺。
两个年轻人脱了鞋,坐在铁红色的柜台后面,优哉游哉摆弄着物件。一位戴着小花帽的老人坐在一旁,伸着头看。
还有旁边的修鞋铺,这类流动摊早已慢慢绝迹于城市之中。


人群络绎不绝,马路两边有水果蔬菜店、家具店、餐馆、杂货店、粮食店等。
路面不平,不时有坑洼,车轮和马蹄在身后扬起阵阵尘土。
人们手里拎着东西,三轮车后面拴着羊,熙熙攘攘。
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嬉笑声,实在是热闹极了。
只有一个难题:几乎没有人能听懂我说话。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讲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告诉我,马车就是去大巴扎的,色力布亚的马车,依然是当地人的交通工具。
于是我跟着她跳上了一辆马车,坐在最后排,悠闲地听着马蹄声颠簸颠簸。
有跟我们一直“并驾齐驱”的几辆马车和摩托车,人们都看着我笑,无声欢迎着我这位外来者。
到巴扎门口,又是这位小姑娘“拯救”了我,帮没有现金的我给了车费。

聊着聊着就成熟人
色力布亚巴扎果然规模很大,我终于体验到了很久没有过的儿时赶集乐趣。
我到时已半下午,牛羊大巴扎早已关门,可周围的其他地方依然充斥着人群。
大门口就是美食一条街,烤炉里的烟雾从四处冒出来,除了新疆常见的食物,如烤包子、烤肉串、烤鱼、各种水果等,还有喜人的物价,比如一块钱一个的烤包子,两块钱一公斤的桃子。



烤包子店老板热情地接待了我,一直对我的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还坚持要请我吃一个。
他说当天已经卖了3000个包子了,生意好着呢。
口渴难耐时,路边有大锅的冰糖水,里面加了些蜂蜜,两块钱一碗,人们端着直接在站在摊位边大喝起来。
一家人逛累了坐在马路边,我给他们拍照,他们很开心要加我微信,并艰难地通过翻译程序,问我是不是记者。






路边最热闹的莫过于一家烤鸡店,这些烤炉很大,高快及我的胸口,一揭开就能看到架在炉壁周围的烤鸡,红彤彤的,上门洒满了白芝麻,香味四溢。
人们拿着盘子等候在烤炉边,一出炉就举着盘子争相“抢鸡”,抢到后再拿到旁侧让老板宰成小块。(印象中20一只,我一个人吃不完,所以没去抢)

最让我觉得有趣的是,老人们会直接在街上站着聊起天或者看热闹。
一位老人走着走着,可能碰到一位熟人,然后双方会伸出手握住对方,一聊就是很久。接着其他人会纷纷停下脚步加入他们,让这个谈话群体越来越大。
我听不懂他们具体聊天的内容,只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看着眼前争抢烤鸡的年轻人们。


大巴扎里有很多这样的维族老人。
他们大多戴着小花帽,会在道路边上成群站着,或者在烤包子摊位上坐成一排,吧唧着嘴,一边喝茶一边讲话。
他们和我在南疆遇到的其他维族老人长得很像,我根本分不清楚。
长胡子如荒草般爬满年长的脸,深邃的皱纹也在额头上刻下一道道痕迹,不笑时眉头紧促,脸上会流露出莫名的忧郁神情。
他们日复一日地逛着同样的巴扎,吃着同样的食物,和空气中的尘埃一样,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他们真切存在却又仿佛与我隔得很远,很轻易就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
最后,我当然专门在色力布亚大巴扎吃了碗凉皮。
味道并没有太特别,但却让我想着那天最初遇到的小姑娘。
严苛的生存环境下,这些朴实的人们依然在努力编织着最简单的生活。生活本身不受任何外力左右,有着自身的运转轨道,如同新疆时间一样滞后、绵延、漫长。

- THE END -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未授权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