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手记 / (四)朗德-上
今天在豆瓣看见“我的2020饮酒报告”这个话题,忽然想起朗德红猪客栈的老板,无酒不欢,在无数个无人对饮的日子里,几乎也日日小酌一杯。
别以为他是个没事就喝点小酒的小老头,那可是个正值壮年的年轻小伙子。
2021跨年夜那晚,寒潮侵袭气温骤降,水管被冻住没有洗澡的热水,他早早上床窝着,然后定了一个11.55分的闹钟,起床,下楼,放音乐,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酿的黑啤。
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不爱喝酒,但被这种举杯独饮的仪式感折服,倒酒举杯间伴随着思绪、触动、悲喜、以及更真实的人间。
然后我又想起朗德曲径通幽处的缕缕阳光,想起随处可见的画眉鸟,想起寨口的奥运步行道,和步道边踽踽独行的老人,想起各种各样未料到的相遇和转瞬而至的离别,想起那个促膝长谈的夜晚和次日寂静的清晨,想起低啸而过、随繁星飞走的旅夜。

郎德是我这趟最喜欢的地方,我得好好写写。
2008年以前,郎德是贵州最为知名的苗寨,08年奥运火炬曾在此传递。你想啊,奥运火炬呢,有几个少数民族的寨子能享此殊荣。只是后来西江苗寨的名气日益强大,让郎德又回到了平静与淳朴。
我抵达时已经是下午时分,阳光正好,周身舒畅。整个寨子尤为安静,与世无争的那种安静,让我想到陶渊明的那个世外桃源。
然而目光所及的饕餮大餐和精神上的富足不能解决温饱问题,我就早上8点多吃了点糍粑,一路上也没什么餐饮店便利店,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叫。
“这儿,这儿。”
客栈老板在半山腰朝我挥手,我一看胜利就在前方,背着沉重的背包吭哧吭哧飞快往上跑,还没到近前就朝着老板喊。
老板,有吃的吗?
那一刻,我觉得在老板眼里,我可能更像是一个背着行李走江湖的拾荒者吧,哆哆嗦嗦朝他要一口吃的。
“哎呀,菜我没提前准备,没什么吃的,我们这买菜都得去十多公里外的雷山。”
晴天霹雳,我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坐在躺椅上差点晕过去。然后老板关切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同情,说,面条可以吗?我也没吃呢,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面吧。
“行行行,能吃的就行。”我大喜。
再问:你怎么也那么晚还没吃。
回:我啊,刚起床。
害,行吧,我的笑容渐渐僵在嘴角。
你看看人家,那才叫生活啊!
我欲哭无泪。

老板去煮面条的时候,我就在房子周边瞎逛,隔壁邻居家的4、5岁的小女孩来邀请进行短跑比赛,她跑的那叫一个飞快,饿着肚子的我得了第二名(当然,参赛人员也就只有2个)。
然后,我收到了2021年的第一份礼物,一枚小小的奖牌,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后来,又收到了第二份礼物:小女孩家院子里那颗不知名的果树上掉落的果子,看起来丑丑的,她说很甜很好吃。

再后来,我只顾着吃客栈老板煮的略带有一丝丝家乡味的面条,那个果子不知道被遗落在了哪个角落。
酒足饭饱之后,我一个人在寨子里闲逛,那个静谧的下午,伴随着阳光和暖意的下午,是我一生中难能的独处的悠闲时光,抛却纷繁俗世,遗忘爱恨纠缠林林总总。
那时候的自己是我最喜欢的自己,在回忆的中心出现,从那走出来,熠熠生辉。
十年以后我也一定还会记得这个午后,它一定会以无以名状的形态再回来,如同一阵风,塑造我、成为我,再无法与我分开。
苗人有句俗语叫做“无银无花,不成姑娘”。
这个午后,我遇到了做苗银的老师傅,言辞恳切,手艺精不精湛我就看不出了,但是他说,她做的东西,现如今有很多被收藏在博物馆呢。
他说,家里祖祖辈辈做银匠,自己敲敲打打了半辈子,以前在凯里开店,现在老了打算回朗德养老呢。

一问年纪,才五十三岁。
在杭州,五十三岁的年纪还没退休呢,七十三水的人才敢说一句自己老了吧。
银饰没什么好看的,我转身想走,老板说今天新年第一天,能不能帮他开个张。
于是我又回头,絮絮叨叨聊了起来,最后买了小铃铛,老板不停的谢谢我,好像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就是这种苗寨银围帕上必定会出现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哐啷啷直响,随便晃一圈,就发出清脆悦耳的伴奏声。

衣服是真好看,我随便选了一套换上,就有一种别样的气质。我很喜欢,拍了好几个视频,被朋友们说这套衣服太适合我了,量身定制,或许我上辈子就是少数民族吧,不拘小节爱自由。
寨子里的奶奶们在太阳底下做苗绣、纳步鞋,聊着聊着唱起了歌,网上那句话说的还挺有道理:五十六个民族,除了汉族其余五十五个少数民族都是歌舞爱好者。

我拿着手机拍照,有人对我爱搭不理,也有人和我聊上几句,知道我一个人旅行时,会笑两声说:“你胆子真大。”
还是应该拿个单反,装装样子,假装行摄者什么的,一个人出来就不那么让人好奇了,人家也愿意和你多说些不那么游客的事儿。
当然,也是想想而已,单反是不可能拿的,又大又重!
这半天下来,我已经总结出苗族男人的三大爱好,喝酒、烤火、养画眉鸟。
先说画眉鸟,这个寨子不大,也就200多户人家吧,画眉鸟的数量大概超过总人数。
这里的人家,家里可以没有人,但不能没有鸟笼。
鸡犬成群,鸟语花香,大抵如此。

每户人家都好多鸟笼
烤火就不必说了,这儿的人鲜少装空调,动不动就烤火。不得不说,烤火的确暖和。
最重要的,那就是喝酒。
平时没事喝点小酒,每至逢年过节就喝顿大的。
客栈老板和我回忆:“我真的很少喝醉的,这几年基本上还没喝多过,唯独那一次。”
他说,前段时间店里来了位客人,客人自诩酒量挺好,客栈老板也不差,于是老板就带着客人去敬酒。
寨子里有习俗,有客人远道而来,该去给寨民们敬酒。
他们就这样去了,去的苗王家,喝下几大碗后以为结束了,万万没想到仪式才刚刚开始啊!
寨民们领着客栈老板和远方来的客人一家一户,一家一户一路喝了下去,每户寨民家里不喝个几大碗都不给放行。
他们俩就这样一家家喝过去,喝完寨子百多家。
喝的是苗家特有的米酒,度数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喝到最后,完全两人完完全全喝趴下了,双双睡在了河边的稻田地里,一觉到天明。
那会儿稻谷刚刚长出,金灿灿一大片,次日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寻思着,怎么也没人送你们回家呢。
大概是喝多了谁稻田这种事时有发生吧,人家都见怪不怪了。
喝酒吃肉,喝酒吃肉,有酒就必有肉。
一个月前,是朗德寨民们过苗年的日子,据说热闹非凡,整个寨子的人都会去往河对岸,在那儿现场杀牛开堂破肚,集体分牛肉。因为牛是全村民的财产,每家每户都可以分得两斤牛肉,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但是必须在河对岸吃掉,不能带回家。

所以,就在这河野边,旷天露地中,百多户人家齐刷刷就地起灶生火,喝酒吃肉,大快朵颐。在我的认知里面,这样的场景几乎不可能存在于现代社会中,可是事实上它却如此真实存在。
存在的那般理所当然,酣畅淋漓。
当然,苗年不是这里最热闹的节日。苗族最为隆重的传统节日,叫鼓藏节。鼓藏节要13年才过一次,是苗族人民祭祀神灵祭奠的最大盛典活动。
每个寨子过鼓藏节的时间都不相同,隔壁寨子今年刚过了一次,要十三年后才再过。而朗德苗寨下一次过鼓藏节是在7年后,2028年。
届时会起鼓、杀牛祭祖、跳芦笙木鼓舞,每家每户都要邀请所有的亲戚来过节,亲友来得越多,主人会越高兴。
我暗暗在备忘录中记下一笔,7年后我一定要再来这儿。
至于工作,几乎不存在的。
就说客栈老板的邻居们吧。他们一门三户,左边住了老大,老板租了老二的房子,右边住了老三。
老大没工作,整体在家吃吃喝喝睡睡觉,偶尔逗弄画眉鸟。老婆考了个编制,在凯里当小学老师,女儿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4、5岁的小女孩。
在外面的人看来,这男人,也太那啥了吧!
也有很多人还是工作的,可这工作,和兢兢业业不辞辛苦起早摸黑这些词丝毫搭不上边。
就拿客栈顶楼那个房间的墙体粉刷匠来说吧,前前后后忙活个把月了,还没搞定。
那还不是一整个房间的墙体粉刷呢,就只是一面墙而已!
上半年客栈老板找他装修的房子,结果这面墙没搞好,现在需要返工。这点活,在城市里,不就分分钟给你搞定,怎么就要一个月?
也不是人家不来给你做,他每天都来,拎着工具蹭蹭蹭上门,和你聊聊天,坐下来喝喝茶,刚开动就说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聊。昨天也是如此,到了就坐在客厅就开始喝茶,一喝就是一下午,啥活都没干。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磨洋工啦,老三那一家就是寨子里比较拼的人家了。有游客来的时候,这儿的很多客栈嫌麻烦都不愿意提供餐食,但是老三那家就不一样了,来者不拒,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
明天他们就要出去打工了,毕竟淡季嘛,一个月可能也遇不上几个游客。
所以他们决定外出打工,去江苏,去一个月。
一个月以后就回家。
可能有人要问了,一个月就回来?什么工作啊?
人家会反问你:怎么能离家那么久呢,打工打那么久干嘛呢,差不多就行了。
行吧,慵懒惬意,佛系人生。
北上广的成功企业家们到这儿来一次激情澎湃的成功学演讲,奋斗学激励,大概只会被冷眼旁观吧。
从我的角度去看,不工作没兴趣爱好,那老大的生活也太无趣了,除了无聊我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感受。虽然我也每天嚷嚷着不想上班不想工作想葛优躺,但说真的,每天葛优躺,我做不到。
可是事实上那么多年他们都这样过来了。
让他们自己来讲述自己的人生时,或许会是不同于朝九晚六三点一线的别样精彩吧。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是属于自己的感受,不是属于别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