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全可能生活在一个没有美国存在的地球上
原创 殷罗毕 硬球 昨天
我们往往处于一种错觉之中,在历史的末端——现在往前看,人类历史的整体过程似乎具有某种必然性,比如将美国看作一种必然的存在。事实上,我们完全可能生活在一个没有美国存在的地球上。是的,这完全可能。
在我们如今看来,美国的那些国父们似乎根据某种神授的必然脚本上演了一场历史剧,创始了一个山巅之城。但这个在后代看来结局已定的年代,对于当事人来说,其实是茫然未知甚至充满生死决斗的。根据约瑟夫·J. 埃利斯《奠基者:独立战争那一代》一书中的记录,大陆军可能会被英军摧毁,美国独立运动可能会被扼杀,独立宣言的签署人可能会被追捕审讯以叛国罪处死,而美国也不会朝着现在这个方向前进。所以美国这样一个国家诞生和成长,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偶然性和运气的成分。
这些运气,也并非纯属天然的好运气,而是那一代人在特定的军事和政治危机下作出的具体决定,以耐心、坚韧不断挽救一种初生的共同生活。所有那些现在成了传统的制衡制度,当时是在灵感和权宜之计下出现的种种妥协和现实均衡。
如今看来光芒闪烁的美国建国故事,其实也是某个版本的“纸牌屋”故事。在美元上,在总统山上的那些头像,貌似团结一致的众神,在那个历史现场他们既是朋友同时也是各有不同政见与原则的对手。事实上,山巅之国的诞生,也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甚至斗争产生的一种生活形态。在这种斗争和共同生活中,充满了人的狭隘、分歧、自私、软弱甚至血腥压迫,但当然也有妥协、包容、决断和智慧。
事实上,著名的汉密尔顿(第一任财政部长)就死于一场决斗,死于美国第三届副总统阿伦·伯尔(Aaron Burr)枪下。
两人都是建国元老。但汉密尔顿在前两届政府期间就对伯尔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因为他发现了伯尔是一个以追逐权力为最高目标的政治动物。事实上,所有的政治人物都有追逐权力的本能,但在这一冲动之外,一个政治家还有着自己所信奉的原则和价值,但汉密尔顿在伯尔身上看到的威胁正是这种原则的缺失。
1800年总统选举中,伯尔与托马斯·杰斐逊获得的票数相当(都是73张)。由于受汉密尔顿影响,众议院投票结果为杰斐逊当总统,伯尔为副总统。1804年竞选纽约州州长,伯尔也因为汉密尔顿所起的作用而落选。事实上,当时新英格兰的联邦党人平克理等人正策划脱离联邦,组织北方邦联,许愿帮助伯尔当选为纽约州的州长,以后再推举他担任北方邦联总统。汉密尔顿公开了伯尔的分离企图,并在投票中挫败了他。伯尔大为恼怒,将汉密尔顿看作恶毒攻击自己的敌人,因此扔下手套,请汉密尔顿有种就外面走一圈溜溜,来场决斗。1804年7月11日,两人在新泽西州东北部的帕利塞兹丘陵决斗。汉密尔顿身受重伤,次日逝世,时年49岁。
在今天中国的语境中,汉密尔顿或许压根就不需要以身受弹来与伯尔决斗(事实上,汉密尔顿抬高了自己的枪口,并没有瞄准伯尔射击),一个分裂或企图颠覆国家罪就足以把伯尔投入大牢。但在美国建国初年,各州本来就是相对独立的国家和政治实体,所以脱离联邦也是一种合法的政治选择,绝无十恶不赦的罪性。其实,在汉密尔顿对伯尔的攻击中,伯尔为了上位而不遵守任何底线,甚至企图将英军重新引入美洲大陆才是他所难以接受的恶。
但是,汉密尔顿最后选择的是与伯尔决斗,以自己的死来换得伯尔政治声誉的毁灭,为美利坚当初动荡不定的权力系统排除了一个巨大的破坏性因素。但也恰恰是决斗这种看似过时的个人行为,避免了对国家的另一种更为深刻和严重的威胁——汉密尔顿避免了动员国家机器来迫害对手的冲动。这样的国家之恶与初创的美国擦肩而过。当然,前提在于,即使当年的伯尔也并没有买下纽约的主流报纸来抹黑丑化汉密尔顿,也没有在票箱里扔进自己准备的一沓假票,而是提出了一对一公平的决斗。
在汉密尔顿以血和生命拦阻了一次政治危机之前,他也参与过一场著名的请客吃饭。那是他饮弹一刻的14年之前,杰斐逊在家中宴请了当时的财政部长汉密尔顿与弗吉尼亚州议员麦迪逊,终结了另一场将导致美国分崩离析的危机。
事情的肇始在于——联邦财政部长决定联邦统一来接手和偿还各州的债务——这在我们看来几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在当时的美利坚却掀起轩然大波。因为,对于当时的各州议员而言(尤其是南方各州),联邦接手债务,就意味着联邦接手各州的财政事务,意味着联邦权力对州权的侵占。
但对于汉密尔顿而言,这是联邦必需要跨出的一步。作为一个有着商界经验的财政部长,他深知联邦如果没有一个统一有力的财政机构来偿还各种公共债务,英法的资本就不会进入美国,也不会有良好的商业贸易。因此,联邦统一处理债务,加强联邦对地方的税收管理,成了美国成长必走的一步。这个僵局最后的打破,是联邦政府与弗吉尼亚州之间的一项交换与妥协,这也是美国现首都华盛顿特区诞生的故事。
到1790年为止,美国联邦政府始终都在临时首都办公,因为究竟将首都放在哪里,各州都有各州的理由,谁也不服首都在别人家。但是到了汉密尔顿与麦迪逊一起在杰斐逊家吃晚饭之后,首都落定在了弗吉尼亚州,因为这是反对联邦集中管理债务最为激烈的州。
定都在波托马克河畔一处荒凉之地,对于成长中的美国而言,恰恰达成了一种平衡。对于相对集中的资本与商业权力中心(纽约与费城),华盛顿特区在当时是一个更为偏向土地、农业的力量中心,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联邦权力对于各州权力的强大优势。
事实上,这些冲突和妥协,并非单纯专业政客的政治手腕问题,同时也是伦理与价值上的选择与困境,但是在建国那代政治人物中在坚持自己的原则但又给予对方余地的妥协中避免了政治的暴力化危险。
当然,妥协更多的是面对冲突的权利和利益,而流血决斗所面对的是无视规则的权力欲。
史实内容主要参考来源:《奠基者:独立战争那一代》 (美)约瑟夫·J. 埃利斯 著 邓海平 邓友平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