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字记
丙戌二月廿六日,余年满二十。《礼》曰:“男子二十,冠而字。”既冠,因自字子木,取其沉稳进取之意,且与余名相通也。
初,尝问字于父。父曰:“子入大学,所学过我,子自字可也。”
余闻言惭,余既非有太白之资,亦不备匡子之勤,复无苏子之志。所恶者时艺,所喜者书笛而已。然余虽恶时艺,竟困时艺;虽喜书笛,终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者也。浪荡廿载,一事无成,愧也夫!
父闻之,曰:“吾闻诸孔子,已乎莫若弈。子其随意而行,虽盲时艺,无亏于德,复何忧耶?子其勉哉!”
余再拜,退而思之:昔者孔子问志,曾皙独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今我也倦乎营苟喜于学,岂非正途哉?!且夫山林之幽,水石之秀,生而相依,死而相融,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者矣,岂可相弃哉?!庄子濮水之言,足刊也。
然则天下之大,吾无友与游焉。昔者孔老异道,管华分席,阮籍穷途而哭,其无由欤?!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是以知孔子仆者三千,堪与孤游者无一焉。曹子建感而愤曰:“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世人皆谓为孤傲子言,吾独知其间悲楚彻乎天地。苏子瞻交游甚广,轮台诗案,天下敢与言者唯弟子由。子瞻伤而哭曰:“与君世世为兄弟!”呜呼,得一知己一何如此之难哉!!众人皆醒我独醉,子木自是多情,终不免人琴俱亡矣。
居无何,客有从北来者,谓余曰:“子非子木邪?”余曰:“然也,客将有以教仆乎?”客曰:“闻子重《礼》,请以《礼》言,《礼》曰:‘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昔者子幼,困乎庠序,学多异端,无以立身,已已矣,无论。今子也将壮,也将强,正青春年少,所谓‘少年心事当弩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者也。《孝》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今子年非耄老而思循隐避世,于国无忠,于亲不孝,不亦妄乎?且天下事,有以适礼,有以违礼。友者有四:一曰‘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此子童友之谓也;一曰‘今日卿卿客,明朝陌路人’,此子今友之谓也;一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子永友之谓也;一曰‘相看两不厌,唯有静亭山’此子死友之谓也。是以知:知己自在,非其时也,子又何伤乎?”
余喜,再拜而谢。客曰:“闻过而喜,子之谓也。虽然,余犹有言。”曰:“愿受教。”
客曰:“闻子喜书,请以书言。书生观书,徒寻章摘句,效虫雕钻而已,终不过书名作对。昔者项王学书而不果,力敌万人;骠骑轻书于戎马,终破胡奴。吕蒙稍猎往事,子敬刮目;赵普半部《论语》,天下有闻。是以陶朱大富,弃书业贾;班超封侯,投笔从戎。今子师事渊明,复何惭乎?!”
余请师之,客辞曰:“不历荆棘,难得人世三昧。行之!慎之!”遂去。
因字子木,以励己志。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