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她的身体里有一座海洋

女孩总是轻易落泪。 一个电影镜头，一首伤感的歌，一行凄美的文字，受他感动，与他争吵，甚至为他快乐。 起先男孩不解，同时暗自下定决心要对她呵护，不再让她落泪，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女孩。然而甚至是开心的时刻，她也还是会落泪。他时常被她的眼泪搞得手足无措。 “你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呢？”看着再次在他眼前落泪的女孩，男孩不禁问到，“我要如何才能使你快乐？你是我见到过，全宇宙最最哀伤的女孩。”女孩流着泪，向他展露出一个惨淡勉强的微笑。 后来，男孩习惯了她的泪水。也不是对她的眼泪再无动于衷，也不是对于她的流泪感觉厌烦。他只是接受了她的眼泪，作为她自身存在的一部分。像是某种她所具有的与众不同的特质，仿佛是他无法治愈的一道伤痕。 女孩很能喝水。 由于女孩自高中起就控制饮食，节食减肥。于是正餐吃很少，饿了就疯狂喝水。于是养成了大量喝水的习惯。每次与她外出吃饭，起初不知道她能吃什么，于是点很多。多次试探。后来交往了，他知道，每次点自己喜欢的就可以，然后帮她点一道蔬菜或者凉菜，然后记得帮她点一瓶矿泉水，一杯饮料。如果餐馆提供温水，茶水，鲜榨果汁或者豆浆更好。她能喝很多水，但不怎么吃饭。起先会觉得很奇怪，但后来他便习惯如此。这世界，每一个人都不同。没有必要强行要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方式或大众眼中“正常”的方式来做每一件事，尤其对方，还是你爱的人。或要求别人做某种行为，只因这种行为符合大众规范，或起码让你自己感觉舒服。他知道，他可以为她，克服自己的不舒服。何况什么叫做“正常”？凭借他人生二十七年所得的经验。所谓正常，也无非是与其他人相似而已。 他接受了她的饮水。正如他接受了她的眼泪。 她总是爱流泪，总是喝很多水。他暗自思想这两者间是否有所关联。 后来，他们结婚了。婚礼上，她流了很多眼泪。后来，她妈妈去世。他妈妈来他们家里来探望她。葬礼上，她哭了很久。他搀她回家她便睡了，睡了三天三夜，也不上班，也不做家务。醒来就去喝水，然后哭。他时常爱抚她的头。然后，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便回家，一如往常。对于她的反常他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知道，白天他不在的时候有妈在，她有人照料的，她不会有事，只是，这是她必将独自经历的一个艰难阶段。他不会扰她。 他知道她的悲恸，遂接受了她的沉睡，一如接受了她的饮水与眼泪。 第三天夜里，母亲对他说，我不会挑理，尽管我来这么长时间儿媳也不曾问候，也不曾侍奉一餐一食——这在常人看来注定是反常理的。但你爱，于是我便不能挑她。只是心疼她这样睡下去不行，哪里能只喝水，又流那么多眼泪。 这时，她醒了。到客厅喝水。打开冰箱，倒了一大杯柠檬茶，一饮而尽。而后便来到水槽旁洗晚餐用过的碗筷。男孩母亲叫她别忙，先吃点东西。“没关系的，妈，”她说，“明天想吃什么早餐？中式的，还是西式？”仿佛前段时间的断片都不曾发生。他知道她是醒了，倒杯温水给她。走到水槽旁，看她喝水，轻轻摸她的头。 “慢点喝，怎么喝这么多水呀。”母亲说道。

她慢慢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这次，她没有流泪。 他拿走她手中的水杯，轻抚她的头，对母亲说道，妈，没关系的。 ——她的身体里，有一座海洋。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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