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终总结
查看话题 >写在2021年的第一天:好好生活,不必等万事俱备
今天是2021年的第一天,我正坐在从北京去往湖州的高铁上。在键盘上敲出上一句话的时候,我非常自然地敲出了“2020”,然后立刻删掉了重写了年份。2020真的过去了吗?我停下来,想了一下。好像是的,它确实过去了,电脑和手机日历点点头,一致认可我的新发现。但我依然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它还没有过去。像加缪在《鼠疫》的结尾描写的那样,鼠疫病毒永远不会消失,它潜伏在小城居民的房子角落里,衣柜里,随时有可能钻出来,从黑暗的地方再度来到阳光下。
其实坐上这趟列车之前,我着实纠结了很久。假期只有3天,时间很短;最近工作太累了,或许我应该在家躺着;湖州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尤其对我这个南京人来说;还有,疫情会不会扩散?
帮助我作出决定的正是2020。如果一定要说2020教会了我什么的话,那就是:牢牢抓紧。抓紧你喜欢的事物,抓紧你爱的人,把时间花在你爱的人事物上。我们这代人,似乎是害怕“关系”的一代人,害怕任何“关系”的重量,压在自己并不强大的身体上。我们很想变得轻盈,轻盈到可以随时离开地面,但我想,失重的感觉或许并不好受。抓紧吧,抓紧那些把你牢牢固定在地球上的人和事物,把轻盈留给不得不松开双手的时刻吧。到那时,我们可以再轻盈地告别。
2020过去了,有些东西,我唯恐自己会忘记。我们总认为生活平淡无味,但实际上我们正在经历最宏大的历史,只是很多人,包括我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感知它的全部意涵。还记得2020春节假期中,有那么几天,“昨日新增病例”这一数字每天都在涨,一种真实的恐惧前所未有地降临到我的头上。
在我的老家,其实没有什么病例,我没有因为疫情失去任何一个亲人朋友,工资也一分钱没少挣,我似乎是一个“不受疫情影响”的人。但每天从所有大大小小的屏幕上传来的信息是,这个世界正在经历巨大的苦难。这造成了一种奇怪的距离,带来庆幸、悲伤、无力感甚至是愧疚感混杂的情绪。有一天,我看到那则消息,有人在雪地里写下李wl的名字,然后躺在了里面。大约在那几天前后,我开始尝试关掉所有信息源,打开书本。我选了“想读”列表里最厚的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我想我大概根本看不进去,或许就强迫自己每天看一点吧,心里隐隐盼着,等我用龟速看完这本大部头的时候,世界总该恢复正常了吧。后来,十天我就看完了那本书,一个“正常”的世界没有如期而至,但我记住了一句话,并且告诉自己要一直记着这句话: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
后来,在家度过了一个超长的春节假期后,我不得不飞回深圳上班了。有一天比较早地下班回家,路过我必经的一道人行天桥。天桥上有一个卖水果的老人,说是老人,其实也就五六十岁的样子,但他灰扑扑的衣服和那双指甲粗裂、连指纹都是黑色的手让我觉得他已经非常苍老了。他背靠天桥的铁栏杆,用水果把自己围了起来,面前甚至还放着3个削好的菠萝,用白色塑料袋裹着,看上去软趴趴的,很明显不新鲜了。那时,整个天桥上只有我一个路人,我向两边看了看,感觉整个城市差不多是一座空城。在这样疫情肆虐的时候,谁会来一个人行天桥上买你那双黑手削出来的菠萝啊?我在心里冲他喊。走过他的水果摊,我忽然发现木棉开花了。这是一棵非常高大繁茂的木棉,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整棵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深色的细枝奋力托举着数不清的健壮的花朵;花朵那么红,那么浓烈,似乎下一秒就会卷起一团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木棉花开了,花下卖水果的老人静静坐着,天色向晚,城市空空如也。深圳的冬天真是暖和啊!我默默从天桥这端走到那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2020年,我从与焦虑对抗变成了允许自己焦虑。“允许”很重要,这意味着我终于肯承认焦虑的存在,也承认和接纳了自己在和它斗争的过程中逐渐暴露出来的无能和脆弱。这场对抗从2019年就开始了,我做出的努力包括但不限于:开始记日记(最后变成了周记),找专门的书来看,在疫情期间跨越2000多公里搬家换工作。前两个有用,最后一个是基于前两个的成效而进行的一次果断而明智的实践。要说战胜了焦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我认为到了2020年底,这场胶着之战可以算是暂时告一个段落。我临时学会了不苛责自己,也不苛责生活。焦虑和坏心情就像隆冬,当它们跺着沉重的脚步气势汹汹而来时,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藏在温暖树洞里有着柔软皮毛的小松鼠吧。睡一觉,熬过去,春天会来。
2021年,我就26岁了。消费主义的话术里常常会把25岁设为一道分水岭,或者是在坠入无可挽回的衰老之崖前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实际上,按照老家江浙一带喜欢计算虚岁的风俗,2021年我就27了。如果说26岁听起来还离25不远、问题不大的话,那么27就真的无法强行赖在20多岁的车站了,我被粗暴地拽上开往30岁的列车,一路呼啸向前。在面对年龄的时候,我常常感觉自己是自己的他者,我小心翼翼地向自己打探:你感觉自己老了吗?现在是不是该开始为年龄焦虑了?
“你看,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不好意思哦,我没法叫它停住。”
我毫无歉意地跟自己这么说道,权当是回答了上述问题。这几年我开始感受到时间(当然这正是变老的表现),开始试图从杂芜的日常中辨识时间流过生命的痕迹。在某些时刻,新的事物,或者对旧事物的新的理解,会撞向我的心灵;在这些心灵被撞击的时刻,我就像《超时空接触》里的艾莉听到宇宙中传来的信号一样,感受到生命的神奇,感受到自己仍像个婴儿,面临着一个新的巨大的世界,并且愿意相信它是美的。
在2021到来的时候,还有多少人可以信心百倍地写下“2021年一定会更好”呢?曾经我以为,当下的生活和“真正的生活”之间是存在一道分界线的,在不完美的当下辛苦地奔跑,是为了一天天逼近那条分割线,直到历尽艰辛之后一脚踏入那完美的“真正的生活”之中。但2020年让我逐渐意识到,这条分割线很可能并不存在,这意味着分割线那边的完美生活也不存在,而当下就是我们能够拥有的全部。所以,还能说什么呢,好好生活吧,不必等万事俱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