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丨All is still there, but already in another calm
在二零年的阳光中送走了我的奶奶。她跟爷爷永远留在了这一年。
二零年的最后一个冬日,天空湛蓝高远,阳光温热而熨帖。大地上的人们都如往常行走着,笑着,为过往这一年仍待沉淀的记忆包裹。太阳下落叶积了好些层,金黄,耀眼,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好像洄游的鱼。我站在床脚,看这阳光仿佛似曾相识。阳光中也有回转的歌声,打在白绿相间的墙上,打在墙面的山水画上;厨房里一阵碗碟交碰之后,奶奶乘着她回转的歌从这头走到那头,快活、清亮。这阳光仿佛似曾相识。放学的四五点钟,阳光像一块糖般融化,灿烂的光辉洒满回家的路,摇摇晃晃的自行车拖着两个长影子,随阳光一起融进凝滞的时间。
这阳光仿佛似曾相识,却在年月的递嬗中愈发厚重。
这一年于我实在太过复杂。
一号凌晨刚在伦敦落地的那一刻,以为新的一年会如飞机上看到的天幕那般,广阔而敞亮。一切事物都是新的,全新的启程自令人满怀憧憬。离开伦敦后,常常忆及那段快乐日子,以此比照往后考文垂琐碎的生活,难免充满乡愁。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短暂的伦敦生活仿佛不存在过,有的尽是小镇明媚的春光。
新鲜过后,重又投入生活的芜杂中。在处理旧日遗留时渐渐幻灭,挣扎于课业与交际,努力适应英国日日阴冷的冬天,长久的失眠症也因糟糕的室友开始恶化。便这样慢慢经营着我的新生活,尽力上课、社交、阅读,也是从那时起想捡回法语——这个决定可以说改变了我未来的整个走向。
后来,我就认识了他。那时的我仍在新环境里磕绊着寻找平衡。虽然刚刚卸下枷锁,这颗心也并未轻松许多,反而陷入更深的迷惘。常常想,如果不是他,或许我不会再轻易而笃定地投入新一轮燃烧。这一年来日日同他山水相隔,我的心却日日感受着从未有过的震颤与切近。正如给他的信中所写:在一个寂寥的夜,一颗普通的心却如此燃亮了。同他一起的时日,世界展现出全新的样貌;他唤起我的感觉,让我能够呼吸这世上一切甘美。一想起他便觉幸福,无限的诗意与柔情在我心中升起。也是因为他,我真正感觉到“被看见”;他看见我的时候,我也感受了自己心中的火光。常常深夜聊天,或者翻过往记录,总是被他某句话击中,泪流不止——而这是因为幸福;如此渺小的自己,竟真能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对他的情感一日更甚一日,好像当日的霞光已令我餍足,后来竟一天胜一天壮美动人。当对一个人的遐想已与我的日常思绪联系在一起,我同万事万物的接触都能使情感升温。我想跨越一切世界造成的时空障碍;想通过永恒的努力与试图,将相遇的偶然化为命定;想通过我们之间的共同与差异,用世界上既有的一切来赋予生命以活力。我想同他一起体会世界的新生,爱世上的一切。
关于他的叙述应贯穿这一整年。我为他做出影响我命运走向的重要决定,他也一次次地让我相信自己、相信生活;在我每个痛苦迷惘的时期,在我一次次陷入怀疑、追问意义的时候给予我希望与回答。
春·夏
整个上半年都在疫情的漩涡中。才刚找到新生活的正常节奏,就要因疫情被迫踏上另一条路。
疫情还未波及国外时,我每天关注国内动向,询问家人朋友状况,查询各种渠道的报道与评论。有时会跟朋友讨论,更多时候,则独自在房间为因疫情破碎的家庭落泪。当时还侥幸地想,如果疫情波及考文垂这样的小地方,世界局势也不会乐观了;没想到,后来成真了。
欧洲疫情蔓延开后,每天跟爸妈打电话,每一次必会细细叮嘱我防护措施,大家也都在为订机票回家的事焦头烂额。航班总是取消,而我和陈嘉宜也一次次被推回做决定的漩涡。或许我对当时的一切都太过留恋——英国明媚灿烂的春天,时间完全交由自己的自由,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能望见自然之美的窗,还有同他没有时差的交谈;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做让当时的自己后悔的决定,而当时我最大的愿望便是留下感受这一切,哪怕只是一段时间。虽然常常挣扎在巨大的不确定中,常常因无能为力而沮丧,可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快乐。我的生活完完全全由自己掌控,我全然将自己投入阅读与自然,享受当下的每一个瞬间;走在路上甚而觉得自己的感官全部打开,每走一步,即便所见之物细微日常,脑海中也会有诗句流淌。这样的日子,二十年来是第一次,以后或许也很难实现了。当时的另一个想法是,寄希望于夏日疫情好转,机票价格能降下来,因为我实在不愿因花父母的钱而背负太多愧疚——虽然现在的我仍处于此种境地;从经济方面考量,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明智,可无论如何,后来那两个月的时光,或许是许多人未曾体会过的幸福。
回国的路程也十分波折。从行前准备防护用品,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始终穿戴防护服与口罩、不进食,落地后一系列检查与手续,两周的隔离,到隔离后回衢的健康码问题,回想起来都如梦一场。
今年夏天,虽然同其它日子比起来更为平静安逸,对于前途的茫然也同夏日雨水般绵延着。一开始想找实习,投了几家简历无果便也放弃了。上了凤霞的文学课,中途常常自我怀疑,回望时却也颇多感激。真正决定去法国读书是在八月,之前也不过不痛不痒地学着法语;做选择的那些日子,打了许多电话,问了许多人,查了许多资料,也跟父母反过目,庆幸最终下定了决心,也被接受了。从未料想这个夏天会是今年最后一段温柔日子,学琴、画画、读书、同他分享生活、时不时去看望爷爷奶奶。初夏时节许多雨水,梅雨季节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每天睡前想着他,听雨在窗外温温柔柔地下着,在雨声中为他构想诗句。也是今年,下了许多年来最大一场雨,水涨得很高,一直漫进车库,水退后处处泥黄。后来雨停了,一晴方觉夏深。天空蓝的澄净透明,晚霞如画美丽,天暗下来后又是星光漫天。每天拉着妈妈在傍晚时分逛夜市,夏夜晚风温温柔柔地吹着。在英国的时候养成了每天做瑜伽的习惯,一直坚持到回校前,这也是第一次愿意在疼痛中感受自己的身体。
秋·冬
进入九月,我开始面对人生中第一道大坎,也接连面对着于我而言重要的失去。
九月五号那天,我跟爷爷奶奶最后一次视频(虽然那时仍不知是最后一次),当天便经历了数额巨大的电信诈骗。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当时的种种细节,常常自责为什么识不出许多显而易见的破绽,为什么终没能挽回分文损失。我仍能清晰地感受到此次事件予我的痛感。我为给父母带来的损失而歉疚,也最终背负了比以往更深的愧疚。反思起来,这件事揭露出我的性格弱点是过于轻信、固执、性子急、破罐子破摔;不能说完全改掉,但这次经历之后,现在的我面对事情会考虑得更成熟了。或许也是因为一次次回忆的激荡,疼痛一次次复发,它也在时刻提醒着我寻求改变。经历此次事件后,我开始关注与学习法律,或许以后也会接触这个领域;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木箱垫到需要的人脚下,让这个社会更多一些公平与正义。
大四上学期,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法语学习焦虑,想要尽力通过十一月的等级考试,因听力不知所云而崩溃是常有的事。除法语学习之外,每天也面对着的课业负担。最令我头疼的是越来越严重的失眠问题,一两点钟入睡已是常态,时不时三四点才睡着,而第二天又要七点半起床上早课。或许是因为焦虑,上床后即便闭上眼睛,脑袋里也好像总有一根绷紧的弦,无论我如何努力,它都无法松弛;往往只有等到放弃的边缘才能睡着。在挣扎于一项项任务、一门门考试时,总是忘记自己选课的初衷,于是在时间紧迫的节点,也常常面对着电脑试图求索所做之事的意义。
虽然上学的时候就已觉察出父母对我有所隐瞒,但一直不知道他们话语背后的义涵。在最后期末的时候,妈妈才透露奶奶生病住院了。直到结束所有考试回到家里,妈妈才告诉我全部真相。爷爷九月底时就突发疾病逝世了,自那以后奶奶便得了大病。这两周来我去给爷爷扫墓、去病床前看望奶奶时,仍觉恍然,好像站在张爱玲小说的空房间里回望过去一般。他们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仿佛我仍能在人流涌动的街上识出他们的影子,仿佛家里的电话铃仍不间断,仿佛他们仍会倚在阳台栏杆上等我,仿佛我还能时常去他们家里坐坐。故乡的一切都没有变,故乡的一切又都改变了。前两天去看奶奶时,她窗前的阳光那么明亮,当我逐渐开始相信奇迹,她却永远地留在了这一年。
面对生活,我知道我需要接受它的一切赠予,无论痛或美,生活的疼痛迫使我学会如何更清醒、更坚强地面对;我知道我需要一步步成长,我需要不断启程。我想要珍惜命运赐予我的一切,我手中的所有;我也想要争取更好的生活,抑或,为更多人争取更好的生活。
我知道之后的每一年都不会更轻松,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争取。明年将会是很有挑战性的一年,也是充满希望、充满期待的一年:我会认真踏上翻译这条路,我会开始全新的生活,我会奔赴自己真正热爱的人与事。
如果要说新年期许,我希望引用一首Sylvia Plath的诗:
“Remember, remember,
this is now,
and now,
and now.
Live it, feel it, cling to it.
I want to become
acutely aware
of all I’ve taken
for granted.”
无论处于何种情绪之中,始终记得Rilke的那句:
“Let everything happen,
Beauty and terror,
Just keep going,
No feeling is final.”
还有好多小事和细节不能一一记下,在此之前,想由衷表达一些感谢。
感谢我的朋友们!感谢Rebecca,我们在英国共同面临了许多困境,在龙大的日子也承蒙其照顾;她的思想、个性与待人处事的方式始终启发着我。感谢小甘愿意接纳我在宿舍里的各种情绪,愿意听我说话、跟我讨论零碎的想法和事情。感谢我的室友们,我很怀念宿舍聊天说笑的日子;感谢同我一起吃饭/学习/上课/玩的朋友们,总能在忙碌的学习生活中给予我慰藉;感谢高中十五班的朋友们,虽然现在联系少了,仍常常怀念那段时光,仍会关注来日动向。
感谢我的家人,特别是我的妈妈。她为家庭付出和承担了很多,希望我能成为更好的人,以后带她去许多地方旅行,穿许多漂亮衣裳。
感谢Adrien,有他陪伴的每一天我都体会着难以企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