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2020-2021年短诗
经 验
冬夜，你看着你写的这本诗集，
完全不想翻开。
或许书页泛黄了，
才会像不久前，一首首端详。
过于在乎它们写得怎样是否有意义？
为何，诗要一遍遍改？
惟一的经验——
诗当然要写重要的，
然而，重要的也应该一字不提。
2020-12-23
困 扰
生死乃最深之幻觉，并不真实。
让自己停下来，感受自己的不洁。
两者意义皆挣脱了语言。
究竟，谁更基础——
更明晰的纯粹否定的花朵？
2020-12-25
圣 诞
如果纯诗存在，
首先是一首历史的诗——
非诗。
此非自我辩护，
我没为自己辩护。
每次想到我总在冬天——
不仅仅颤抖。
我只能是我——
罪人。
2020-12-25
镜 子
酒店走廊尽头有面幽暗镜子，
平时很少有人走近。
今天，快下雪的阴冷天，
你忽然想起曾在那里停留——
多年前，一个捧着花的年轻人曾在那里停留。
“应该，这样的记忆，
虽然仅是片刻浮现，但不会泯灭。”
2020-12-26
赞 美
灰烬。
这是——
我。
真我。
夜——
以此深蓝。
举杯吧，赞美。
应该满怀喜悦。
2020-12-28
泉
朋友，因为你不曾出现，
我的生命树摇曳。
噢，霜是甜的，
钟声是我写信给你，
结巴、不再螺旋。
此全然是自己是我的局限。
我知道，你不会来，
你是我的泉。
2020-12-29
纪 念
最近者，雪。
孤儿新鲜的花冠，
光明，更原始。
噢，小小宇宙，
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此晶莹？
为了——
纪念？
2020-12-29
夜游湖滨
湖滨，童年居所，
我的犄角闪亮。
相信纯粹里有地狱，
冰月——枯荷之上，
隐瞒了这个自然。
熬炼过的精液，
没有西湖秘籍，
鱼儿无梦的悬停。
仅仅寂静于——
吾心为何总有一丝柔情？
注：作者童年住在杭州湖滨路34号。
2020-12-30
信 你
你睡了吗？
这里没有高处，
我被允许理解你。
灰——丝线，
爱之不可能。
疫情还没开始。
这太熟悉的心，
宇宙——金环愁苦。
我依然信你，
真实地放弃语言。
2020-12-30
坟
明亮地，
带来褐色珍珠的仅有。
你（几乎）来到我面前。
我不要你安慰。
过去、现在、未来，
当海豚跃起、水母发光，
我是你的海、你的阳具——
你空无一物的坟。
2020-12-30
安 睡
安睡，白色。
安睡，眼。
安睡，大疲倦。
2020-12-30
命 运
那无法说
那被迫
那必须
那临界
那燃烧和冷
那起源、贫瘠
那不可能
那真
那人
2020-12-31
允 诺
寒夜将尽。
我允诺，用苦涩的曙光允诺——
一个仍然完整的我。
2020-12-31
现代汉诗
诗——生命树。
现代汉诗，
枝干、绿叶，
来自古希腊、耶稣、老庄、孔子，
痛苦的通灵者——
灵——
一只称作“屈原”的凤凰。
这些彼此彰显的“一”都是金字塔。
来自——
佛陀自行结束的意识重逢的无限，
生命树、人的故乡。
2020-12-31
语言
语言，
意识诸种（几何原型）运动——
先验之思——
坠裂的具体。
以此，赋予语言根本意义、局限。
语言以此是语言的现象。
语言命名事物，
首先是语言具体地命名语言。
虽然相对于意识的诸种几何原型，
语言运动表现为坠落，
可相对自己，
语言首先保持运动平衡。
此平衡为相对，不可能永在。
此平衡的不可能永在，表现为——
语言相对语言，上升或坠裂。
当语言来到语言运动形式的基本或极致，
语言对语言的超越、抹去成为可能——
对先验的回归。
这是语言救赎语言的开始。
而某种语言之上，
可经某种被选定的语言传递的无言的运动
（无言是一个运动体系。）
是作为意识诸种（几何原型）运动——
一个纯粹运动体系的所谓先验的运动，
更是先验来到先验的极致，
进而对先验的超越。
作为诸种纯粹有限的诸种先验，
由此来到无限，也就是自由。
而先验是否存在，
是神学与科学的根本分歧。
局限于经验的科学迄今否认先验的存在，
但在某个未来必然肯定。
未来，
科学首先是关于意识、先验意识的科学，
关于无限的科学。
科学家首先是诗人、通灵者。
沿着生命树，
通往无限的宇宙之门一一敞开。
2021-1-2
安 顿
安顿。
无人能够安顿。
然而，“安顿”存在，
只是这个词的前面没有主语。
2021-1-6
梦
我知道我是梦
这个梦不会醒来
梦中，我知道
我是梦
2021-1-15
直 觉
我怀疑我的诗，
怀疑我的诗的语言。
很可能，它们还不是诗，
还不是诗的语言。
它们——
仍然不够凝聚，不是正形。
这是一个直觉。
很可能，知道这个事实，
是我仅有的秉赋。
我不知道。
2021-1-20
错
应该都错了——
一切。
连同作为坐标的最古老的星。
我必定也错了，
总是举起火炬，
沿着错，来到更远。
觉得，错是真和天堂。
写于2007-11-4 ，改于2021-1-20
劝 告
他不需要这个劝告。
随着日子愈发幽闭，
他爱上了日子的单调而非丰富。
单调，似巴赫无伴奏大提琴，
恒常、低沉，间或悸动、分裂，要他更忍耐，
听者的他又加入衰竭、寂灭。
于是，写作愈发仅是安慰、虐待他的身体。
其实，他还远没耗尽，远没抵近这个乌托邦，
他的身体还是海水、核电。
可冥冥中，一种对枯寂的念盼还是告诉他，
必须活着就是一个精灵，
学会抽象、非人地说话。
在一个适合学习语言的夜晚，
如语言，他改造了自己的染色体，
让肺（左肺、右肺）、气管、鼻孔、舌头，
让心，根据以下这段话调整——
根据观察，宇宙万物皆是运动，
而运动是为了抹去自己。
渐渐，他发现这段反系统的话早就兼容于他的身体，
他其实不需要这个劝告。
写于2008-8-14 改于2021-1-20
自 我
厌倦了必死的
厌倦了想满足和满足
厌倦了自我
自我太老了，想死去
写于2008-2-22，改于2021-2-8
商 业
幻象中，他看见自己——
一个穿西服的年轻商人坐在店里。
桌上，一枝金色烛火沉重燃烧，
像献给他一个人的黄昏。
如此，他明白商业进入了诗，
或者，诗进入了商业。地球上，
两种最古老、异质的虚无互为镜像，
第一次彼此凝视，露出同性恋的美。
哦，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空间的永恒胜过了时间，
辽阔的夜透过橱窗包围着他，
又像在独自回忆。
写于2008-6-1，改于2021-2-8
不真实
很累，早就不可收拾。
这是活该。
这辈子，没为别人活过，
只为自我。
而自我，天真的自我只为诗。
冬夜，他无助地坐着，
希望诗歌女神会现身，
给他一点安全，一个身体，
或者，轻轻告诉他，
诗是多么不真实。
写于2008-12-23，改于2021-2-8
雾都金刚
帝国越来越辽阔。
冬夜，你坐在那里，
直到成为雾都金刚。
写于2013-12-3 ，改于202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