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4
其实制服他们的过程不需要太复杂的叙述，我们在大厅里把消音器摘了，只消对着几个花瓶开了三枪，就有两个雇佣兵出来查看情况，我又钻了个通风管道，不过这次是为了把天花板炸了个窟窿。然后被我们制服。趁着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刘昊然从前门闯进去，击倒了一个拿着机枪的人，然后迅速把枪指向倚在沙发上头目模样的金发男子。
我从天花板的窟窿向下张望，金发男子缓缓举起攥着遥控器的右手，指了指他身旁抱着的那个聚合炸药，面板上显示着倒计时七分钟，他又扭头看了看几个被捆住手脚的人质。
“来陪我送死？”我看不清金发男子的样貌，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凶狠。“你不会想这样的。平民在这里，我们来谈判吧。”
刘昊然的表情有些沉重，他摘下头盔，但没有放下枪，“条件是什么？”
“你把外面的五个人也都杀了？”金发男子反问他。刘昊然皱起眉头，还没等他接话，那人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你先把枪放下。太可惜了，你该留给我一个操作飞机的。”
刘昊然没有照做的意思，可那人又抬高了一点遥控的位置，作势要摁下去的样子，刘昊然只得把枪一点点朝天花板举起来，“那我放下了，你也放下。”
对方朝他颔首，刘昊然只得先行把两只手都举起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对方倒也配合，把大拇指离启动键远了些，只不过没有将遥控器离手的意思。 “你让我活着离开这栋楼，我就把遥控器给你。”
刘昊然挑挑眉，“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离开后再启动？”对方嗤笑一声，“遥控器如果有那么远的操控距离就好了。三面墙足够让信号被隔离。”刘昊然沉吟了少许，最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炸弹怎么取消？”
“那就是你自己要想的问题了。”他摊摊手，“你不放我走，大家就得一起死。你放我走，还有机会来看看能不能拆弹。你说，哪个买卖划算？”
倒计时显示还有六分钟，耳机里传来Karry中弹，但所有人员以及被制服的消息。金发男子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刘昊然跟着往后退，直到我的视野范围外，紧接着，金发男子的身子终于在我的视野里。
我扣动了扳机。
看着倒下来的身影，我赶忙扭着身子从管道里往回爬，一边冲着耳麦大喊，“所有罪犯都被制服了，重复，现场情况已经在我们控制中。拆弹部队呢？还有六分钟，快把楼底下的人都疏散了。”
Louise有点颤抖的声音传过来，“他们把电梯电力切断了，特遣队只能爬楼梯上去，现在才到五层。我…我陪Karry去医院，他中了一枪，不是很严重。”我应了一声，从通风口跳下来，往方才的屋子走去。推开门，四个人质都还缩在墙角，金发男子倒在沙发上，遥控器滑落在他手边。
“刚刚那个男的呢？”
我低头问左手边的白领男。他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头朝走廊的位置偏了偏。
“刚拿着炸弹出去了。往右边走的。”
耳机里没有任何回应，我飞速地跑着，跑过长长的走廊，压抑不住的心跳和步频一起加速，长廊的门就在两米开外，我透过玻璃窗看到刘昊然的身影，一手提着炸弹，一手抓着枪，头也不回地朝直升机走过去。
我一下子明白他的想法，手摁上把手，门却没有打开。我扶着门大口喘气，“刘昊然，你回来，拆弹部队可能来不及，但是我可以试试，你别发疯。”我使劲撞了两下门，肩膀生疼却毫无作用，刘昊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我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你打不开门的，吴磊。”
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惯性般从背包里摸出两个小范围炸弹。我尽力拖延着时间，尝试和刘昊然交流着。“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你不能一个人去…”手指发抖，我拔掉保险栓，摁下上面的红色按钮，贴到了门上。往后退了几步，我深吸一口气，“刘昊然，我再说一遍，你让我和你一起，你别自己去。”
他已经走到了直升机的位置，这个距离已经让我看不清炸弹上的数字。他嘴巴动了动，声音在耳机里有些延迟地传来，居然还带着几丝轻松的意味，“我没发疯，清醒得很。怎么能让你和我一起来，总有人要替我杀了我爸吧？”我只能莫约估计，倒计时至少还有四分钟的时间，炸弹的滴滴声变得急促，下一秒，他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门被应声被炸开。
我顶着炸起的尘土冲出去，刘昊然显然没考虑到这点，脚步有些迟疑，而且他手上拿着炸弹，也不能冒险走得太快，我很快跑到他面前，把枪上膛冲他举起来，“你最好别自己上直升机。不然一起死，不然就别死。”
刘昊然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偏激。他眉头蹙起来，沉默地和我对视着。时间像静止了般，但倒计时扎眼的红色显然有不同的想法。眼看着数字变成三开头，他叹了口气，“那就一起。”我点点头，他正要挪步，我出声制止了他。
“我先上去，我开。”
他没有制止我的意思，任由我先爬上悬梯，坐上驾驶位。他伸手把炸弹递给我，我把炸弹挪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刘昊然一只脚迈上悬梯，我重新掏出枪，对准了刘昊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我扣下扳机。
“……好好活着。”
我不确定这句话有没有让刘昊然听清楚了。子弹打在他的小腿上，他脸上的表情停止在讶异和惊慌的界限中间，整个人向后跌倒。摔得再重也比死了好，我没敢再多看他第二眼。拉动引擎，悬梯收回，螺旋桨开始转动，刘昊然的有些磕磕绊绊的声音从耳机里穿来。
“你…居然骗我，吴磊…你…”
螺旋桨的噪声几乎要把耳机里他微弱的声音淹没，我注视着数值面板，推动了几个按钮，直升机缓缓地升起来，我往下看了他一眼，他仰面躺在地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准你单独送死？别这么霸道。”
摁了一下耳机，我切到教官能听到的频率上，“等不了拆弹部队了，我带着炸弹在直升机上，刘昊然在顶楼，我射了他一枪，记得帮我把他抬走。”
不想再听到别人的声音，于是我在教官回复前，就把无线电重新切回原频道。才刚刚离地一两米，我说，“刘昊然，能听到吗？”还好没有被淹没在风声的洪流里，我听到刘昊然的应声，心里多少多了丝安心。转头看了看倒计时，还剩两分钟多一些，应该足够往高处飞一段距离。
“别找比我厉害的人当搭档，但也别找比我差的。”我仔细思索了一下，“果然还是别找了，刘昊然。其实日子也都挺好的，和你搭档也是，和你喝酒也是。”
被荷尔蒙控制的身体这时才开始做出反应，我深吸了几口气，还是不能缓解胸口的紧张感。无数个念头同时向我涌来，今早只吃了麦片，没喝酸奶，有些失策。Karry虽然是个混小子，但是好像也只是个混小子。我一开始选择这条道路的理由是什么？刘昊然如果不在我的葬礼上掉泪的话，那真是太对不起我了。
刘昊然，刘昊然。我突然发觉我没再多和他说几句话。
在训练开始的第一天，教官要我们写遗书，于是我早早就写好了给我姐姐的那份，也只有给她的那份。
“是，我也骗你了，刘昊然，其实世界上不只是你一个人无亲无故。”你的那份又写给谁了呢？早知今日，我也写给你一份。
海拔表显示到了七百米的高度，我操控方向盘想再向上爬升一段距离，其实这个距离，早已经没有设备和我在同一个频道里，也难怪刘昊然一直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评价或回应。我把头盔摘下来，双手抓着方向盘，又往左看了一眼，倒计时只剩下二十多秒。这个高度能将一切都一览无余，城市，地貌，和我的心。
其实我还蛮后悔的，留给刘昊然最后一面的印象是把他给骗了。他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被别人拿枪射中吧吧？
说来好笑，明明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自行选择的这条路上，本就是生与死的路口交织，我却舍不得刘昊然右转，努力地让他沿着大路直行。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大概是要结束了，想法也突然变多。大概是要在短短几十秒内把欠下来的一生都飞快地过滤。人们常常讨论人生、爱情、伴侣和与其相关的种种，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人生。我一辈子有爱过谁吗？
这倒是提醒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压根无法想象我和谁站在一起的样子，除了刘昊然。
事到如今，我想，承认也无妨。
我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这样的承认也没让迫近的死亡有多好过。大家都说这是世界上最不可多得的感情。我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更响，引擎，还是我的心脏。
时间过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漫长。我睁开眼睛，重新看了一眼倒计时，鲜红色的00：00让我本就紧缩的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一直忠实地陪着我。
刘昊然在床上坐着，刚好望着我推门进来的方向。我表情僵硬地走过去，在他床边的沙发上准备坐下来。话还没多说一句，刘昊然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望向我身后的窗。
“下雪了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咳嗽了一声，只能试探着回答，“嗯。”我把手里纸袋递给他，“本来…但是我刚从教练那里回来，看时间有点太晚了，所以路上顺路给你买了个…姜饼人。还有晚饭，晚饭，不知道你要吃什么，就都带了点，披萨，沙拉，和……”
他扭头了我一眼，我安静下来。接过东西，刘昊然低头翻了翻，挑了一个画着胡子的蔓越莓姜饼人拿出来。注视良久，他把姜饼人放在枕头旁边，翻身下床，冲我歪歪头。
“还没到十二点呢。”我愣了一下，也站起身，还没开口，又听到他说，“一起走吗？”看我不做声，他又补充了一句，“去过圣诞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