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我好像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大多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给谁听,到了这个青黄不接的年级,大家的时间都变得好宝贵,要挣钱,要买房子,要结婚,要养孩子,要开始照顾父母,我们如约长大了,变成了曾经孩童时期所向往的大人,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落寞的大人,这几年来,远离故乡,漂泊在外,没认识什么新的朋友,没培养什么爱好,也没什么重要事做,日子浑浑噩噩的过,仅有的退路与支撑,只是每个月定时打到卡上微薄的薪资,生活与我,都宛若一堆废柴,北京这座城市,她好像不欢迎不聪明、不拼命、不年轻、没有资源、没有钱、没有运气的人,可我还是离不开他,因为就连当下每一顿饭、没一件衣服、落脚睡觉的地方,每一点生存的尊严都是她给的,我没有资格高谈阔论说他多么的不好,毕竟还是她接纳了如此不堪的我。 无聊的周六日,我基本龟缩在屋子里整天玩手机,阳光从床铺东晒到西,直到迎来夜幕,我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这种悲伤也不会因为睡上一觉或者约三五好友逛街看电影就能戛然而止的,它连续着的一点点侵蚀着我的精神,慢慢覆盖了情绪,生活就像有很大的一块缺口,我却不知道拿什么填满它。 即使这样,我还是得整理心情,找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于是,踏着北京2020的初雪,简单收拾了下,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京西的地铁,一路上过了路过繁华区、路过几个工厂,不远处的山越来越近,又倒了一趟班车,几经周折,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潭柘寺。我每年都会有去寺庙的习惯,但并不是因为信仰,大抵是因为从前姥姥家供奉观世音,脚屋里总是萦绕的檀香味以及一直低吟唱诵的经文,总能给我一种莫名的安详感,这种久违的安详,似乎自打老人去世,就化作我生命里渐行渐远的记忆了。那些童年的回忆,总是在我成年后某个失眠的夜里,某个思绪纷飞的当下里,忽然就如过电影一般一帧桢的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童年时期的我,可能因为家庭贫穷,长得不好看,性格不讨喜,学习成绩差等众多原因吧,无数次被忽略、被嫌弃、被欺负,那些并不开心的记忆,甚至有些到长大后都难以释怀的事迹,却说不上来,究竟是有什么魔力让我如此魂牵梦绕。 当我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伴着行人寻找寺庙入口,山上的冷风夹杂着高处被吹落的残雪,一阵阵的扑在我脸上,放眼望去,古朴又有年代感的建筑、红墙青瓦、不远处的山间云遮雾罩,刚刚下过的雪更像是铺了一层细软的白纱,半山腰上,我看着山下那些青灰色的拱形屋顶,一颗颗粗壮遒劲的柏树,与房子交相辉映,已然入冬,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熟悉的煤烟味,让我终于得以释然放松,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职场上的不开心,合租屋里的不愉快,所有所有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 在这一刻,都被稀释的无影踪…时间回到了十年前,学校大周放假后,我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冬日里五六点的夕阳把影子拉出好长,不远处飘来的正是那那熟悉又温暖的煤烟味,也是老城区独有的特殊气味,是姥姥家烧炉子的味道,我贪婪又愉快的吮吸着,想想当下,想想明天,一切是如此静谧温暖又充满希望,那年我正值十八… 可能是由于下雪路滑的缘故,所幸这里游人并不多,听说大家都穿着古装去故宫排队赏雪拍照去了,我庆幸自己能寻到这样一个人少又能赏雪的好地方,进了庙门,拜过了几处佛殿,有几波前来祈福的人们,随是阴天,寺庙里依旧是烟雾缭绕,我一路慢慢悠悠逛到了顶峰,天空中忽然又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走在我前面口音浓重的几个结伴而行南方小孩一路上一直在惊呼赞叹,初见大雪的兴奋溢于言表,甚至停下来仰着头看不断飘落下来的雪花,画面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沿途还有几棵火红的柿子树,柿子上树干上被都被覆盖一层积雪,乍一看仿佛一副颇有神韵的水墨山水画,我如痴如醉,驻足良久。到了下山时间,从寺庙口乘坐的班车往回走,路过一个村子,细窄蜿蜒的路上没什么人,路边平房玻璃上贴着彩绘烟酒字样的小卖铺,人们搭建的棚子,建造的房子,一些灰白色的门楼,从地面上一路延伸到后面的山坡上,没有被规划过的统一却也是错落有致,到处都是烟火气息,我依依不舍的移不开眼睛,我想,班车司机每天都在村子与城市往返,他应该早已无暇顾及周边美景,一心只想着安全快速的抵达终点,早点下班,再一头扑进温暖抑或是一地鸡毛的生活,像极了为了生活在每天疲于奔命却忽略太多的我们。 记忆里儿时的冬天总是异常寒冷,路面上都是冰溜子,每当入冬,我都要穿上往年的旧棉袄,穿上我从未喜欢过的花色,被裹成我不喜欢的臃肿样子,那时洗澡都是奢侈,棉衣领口和袖口永远都是被磨的又脏又亮,但是大人们哪懂这些呢,她们总仗着自己家长式的权威靠控制解决跟小孩之间的矛盾,她们总以为小孩子真的不懂。那时的我还没有睡眠障碍,也没有肠胃炎,虽然不被老师家长同学待见,但也活得可以说简单美好,每天放学趴在姥姥炕上写完作业,姥爷在七点钟定时打开电视看新闻,姥爷一直保持看新闻的习惯,并要对对国际局势指点一二,姥姥就坐在炕上一手撵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一边也时不时要在姥爷评论时似懂非懂的搭上几句,脸上眼里弥漫的全是笑意,写完作业,我捧着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伊索寓言津津有味的畅游在自己的游乐园里,姥姥时不时会问我,书里讲的啥啊!我就随口应付几句..姥姥家姥爷作息稳定,九点半就熄灯了,冬天玻璃窗外大风呼号,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屋子里小炉子里没被压实的火苗一窜一窜的忽闪忽闪的照着整个小屋子,姥爷姥姥睡前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往往没什么主题,就是平平淡淡的说一些过往一些街坊事,好多我没见过的都听成了熟人,我一边静静听着,一边想着明早早起起来要背诵的课文,姥姥姥爷的说话声伴着外面的风声就像是催眠曲,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就这么进入梦乡,进入我的童话世界。 后来我读了寄宿学校,总是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家一次,那几年,姥姥姥爷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垂垂老去,身体状况也随着年龄增长每况愈下,姥姥开始蹒跚,姥爷也越来越瘦弱,屋子里不再像以前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到处窗明几净,从我第几次回家起,脚屋的咸菜缸上开始落了灰,菩萨前的贡品也不再新鲜,唐箱里的衣服有了一股说不出的甜丝丝的气味,衣服好久没收拾,东西堆的随处都是,姥姥姥爷整日的昏睡,总是无精打采,直到有一天,房子空了,巷子里小贩经过时依旧叫卖,来往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依旧赶着去什么地方,一切好像都没变,只是,这座老房子的烟囱里再也没有团团浓烟升起了,玻璃上再也不会有蒸汽水珠,纸窗户上的窗花再也不会有出新的花样了,姥姥姥爷照顾完几代人,完成使命终于熬到灯枯油尽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从没见过那间曾经生活过那么多年,那么多回忆的老房子忽然就变得这么空空荡荡,只剩一副没有灵魂的残旧躯壳,弱不禁风的在这世间摇曳着,尽管人生有太多来不及,太多遗憾,日子总是继续过的,人们总是得往前走的,这份沉重牵挂只能永远放在心里。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那是一个总是空荡荡的所在,我总在想,为什么比起家里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和条件,我反而更怀念姥姥家那个破小不堪的老房子呢?再后来,我们举家搬上了楼房,物质生活好像也在不断的提升,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在向好,生活越来越便捷,至少不用睡前惦记着炉子里的火,也不用大冬天的冻着手去井边提水,不用去碳房装好碳备在炉子边上,不用为了御寒挂上厚厚的棉窗帘,看电视再也不用时不时敲几下才显像,也没有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饭菜,也没了姥姥姥爷吆喝的身影,可我还总怀念着姥姥家的旧院子老房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无数次深夜情不自禁想起,为什么总是不快乐,去过那么多地方,住过的不同的房子,见过的世面,再多再多,只有那处残破不堪的旧院子,才是心可以寄托休息的地方.. 早就听说老城区要被拆掉了,我总想回去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那处旧院子,却又不敢去看一眼。怕触碰了某些柔软的地方,怕自己泪眼朦胧,毕竟,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