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风雪，花荚，心中——写给以轩

云彩，风雪，花荚，心中——写给以轩

亲爱的以轩：

见信如面。昨夜来信，已读了几遍了。又或许是许多遍。每一遍就像往前走了一步，一步一步，如跨越了万水千山，找见了已走了很远的以轩。嗯，回想上次与你写信，正正好好是在一年之前。犹记得彼时你给了我一张纸条，一首小诗和一枚深红的枫叶，在那个你我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分，你将心中留存的一点诗意，全副都给了我，似乎真的带着我走出了那个苦闷的现实，去往心之所属的时空。诶诶，此刻想到这些，纸条、小诗和枫叶便历历在目，你也就在身边了。可谁知一切已过去了整整一年，这一年的辰光，似没有甚么证明，内心不禁有些空落茫然。记得去年以轩和我都读到过刘亮程的那篇《今生今世的证据》，不知为甚么，之前对此的一纸兴叹，如今在这一年里，在你我之间，好像也遁逃不过。放眼我们活到今天的人生，许多人许多事，出现与消失，好像也无迹可寻，惆怅就惆怅在这一切的发生，自然而然。

是的，也是以轩的这封来信，我才后知后觉于这一年你的“消失”（除了八月的最后一天，你和小祎、依佳她们一起来看我——或许见面安好，真的能了却此前的牵念，与轻抚此后一段时间的思念罢）。或许是与我有缘的人儿不少，有许多欢喜在网路上分享日常生活（我自己也属于这一类），故而我看到了许多人儿热热闹闹的快乐或者忧愁，也在我心里留下了热热闹闹的快乐或者忧愁，却忘记了以轩最近如何了，开心吗，有新的收获吗——虽然以轩在我心里，是属于那种不用多担心的姑娘，因为与你相逢的这三年，你的积极上进让我觉得一份与众不同，也在闪闪发光——但不得不承认，或许就是因为这份自觉的心安，让我真的忘记了时刻去关心你，问问你是否安好。是的，我不想矫情地说，我其实一直都想着以轩，想着你过去的好，也想着你现在一切应是平安喜乐——这样说虽然算不上甚么罗曼蒂克，但想来总也能讨你欢欣的。但我不能这样说，因为我与所有有缘相逢的人儿都是真诚相待的，我必须把一个真实的自己告诉你，就像你把一个真实的你自己全副告诉我一样。嗯，虽然我的脑海里装满了那些热热闹闹，但昨夜的信，你写来的，亲爱的以轩，一念之间，就好像那些热热闹闹全都退场了，而整个的你，你的样子、你的纸条、你的小诗、你的枫叶，还有我们曾写给彼此的字字句句，如汐如潮，静默退后几步，又再一次地向我涌来，涌上了我的心头。

徜徉于你的字里行间，仿佛就在看一场关于时间的电影，电影里只有你，画面由灰色调的，逐渐有了生色，而原本的寂静无声，也开始有了热烈的心跳——是你的心跳，也是我的心跳。此前，我全然不知你处于这样大的困境之中，这个困境，就像一个心灵的黑洞，引诱着许多人痛苦而不自禁地靠近，直至到了它的控制范围，便由不得那个人做主了。嗯，你的学长学姐，你的同年级的同学，甚至现在的你的学弟学妹们，都有在被吞噬的边缘的人儿——他们也是我在意的人儿，但我的这份在意同样是隔靴搔痒，如不是自己醒悟，不愿因之而受到更大的苦痛，决心与那个快要随之而去的自己对抗，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悲伤的降临了——现实是残酷的，毕竟他们之中的一部分真的没有找回他们的灵魂；可现实又给过一点微光，真的还有人儿能从那个黑洞里用尽心力，苦苦挣扎，最后虽然精疲力竭，但终是活了回来。所以，我除了提心吊胆，以书信与之可能存有的一丝力量（也可能甚么都没有），就只能默默祈愿那个人儿能够重生了。而这件事发生在以轩身上，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你这样好的姑娘，有一颗积极上进之心，能过好自己的日子，甚至也可以在某些方面成为别人的引领。但事实上，我可能也只了解了这部分的你，而没能真正走进你完整的生命，去关心那个难过悲伤的你。诶诶，又想说以轩真是个傻姑娘，虽然问题出现了，最需要你自己抗下，但也可以告诉所有爱你的人儿啊，即便未必真的能给你甚么，但至少在你难过时不会害怕，还有我们支持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向佛影的北北北处潜行，几度由冥入冥”。

当我细想而愈来愈难过时，以轩便又告诉我，你重生了——这种欣喜，我真的难以言表，总之，我自己从未有此快乐。用佛家的话来说，能度过这个劫数，说明你是有“慧根”的。我想，以轩读的一本好书，遇到的一个好老师，还有共处一下午的一只小猫，这些都是等在光明出口的。而向逼仄的洞穴里投出绳索，让你抓住它，好一步步走出来的，还是你的一颗心。一颗热爱生活，自我观照的心。绝不止于我说的积极上进，也不止于与我相逢时你交托出的一颗文心，我觉得，以轩对于生活中一处处细微末节的感知，以及于这种感知中又得见一个真实自我的存在，使你醒了过来，而没有在沉梦地继续下坠。真的，这是极不容易的，换做是我，很有可能以轩就再也见不到你记忆里的那个开开了。我不觉得这靠的是幸运，而相信全在于你的坚持，你之于生活的一份爱，你的自省，以及勇敢地前行——我欢喜以轩，便因这样的你，有了更多的欢喜。

不知怎地，在一遍复一遍读完以轩的来信后，我心中忆起了四句小诗——

“天空没有云彩，地上风雪茫茫，花荚已经空空，心中别有珍藏。”

这是庆山的《夏摩山谷》里最后一页的摘句。我已好久不读书了，偶尔看到，甚是欢喜。想与以轩分享的同时，我觉得这首小诗就是你这一年生活的写照。是的，人生的某一刻，或许没有云彩，满地风雪，期待的一切业已不复存在，但心里，嗯，只要在心里还是温热地珍藏着某种值得的东西，坚实地守望着自己，相信总有一天，风雪归去，云彩漫天，花荚里重又饱满起来。

而你，还是那个美好的你。

祝平安喜乐 万事胜意

开开

2020年12月21日上午于金中园

又及：天愈来愈冷了，以轩要照顾好自己。

请你记得，无论痛苦喜悦，都请想着我，想着我而告诉我，告诉我而等我的信。

见信如面。见面安好。

附：以轩的来信

开开：

你好哇，如果用英语好好和你打个招呼，应当是：”Hi, long long long long long time no see.”其实不只是和开开好久不见，我和好多高中常常在一起的朋友们都已经有了一段长久的相别。好像是妥善地结束之后，就马上落荒而逃，不敢回看。

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前所未有地感到迷茫，我不难理解这个情绪，因为我从未想过会来到这里，但是偏偏事已至此，无奈又无力。这个夏天本身也是不普通的，经历了太多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思考了太多没有答案的困惑，直到身边的朋友从全新的世界用朋友圈和动态探望我，才发现自己陷落在不知名的深渊里。接踵而至的是新的学校，老师、同学、舍友都是全新的，我总是很难很快适应新的环境，所以手忙脚乱，惊慌地开始新的行走，来不及写信给谁，也来不及回谁的信。在新同学这边还是像以往一样（好在遇到了很温暖的班级），在之前的朋友这边，却像是消失了一样。其中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戒掉了社交媒体，不让谁看见我，也不要看见谁。

啪！

然后呢，很突然很突然的，我从土地里面出来了，以很热烈的方式。我有些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看完第一本书的时候？我今年看第一本不服务于任何事的书也是在夏天，是今年大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思琪是令我心疼的女孩。我常常因为想起了她而难过，难过她的遭遇，难过她的特别，难过她的清醒。每一次都是难以过去的难过。

是第一次被课堂内容感动的时候？我大学语文的老师李重老师是我喜欢的老师，兴许是因为好多以前不能够通过老师讲的语句可以在这里听到了，每一节课的内容，都是围绕刘勰，围绕《文心雕龙》，都让我感动。他是一个会在课上和我们聊诗的人，让我觉得“从开开到李重”。

是抱到校园里睡觉的小猫的时候？那个下午我心无旁骛地等猫咪的瞌睡和呼噜，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沾在头发上的松针和挂在衣服上的枯叶。

令我觉醒的是一个意识：看一本无所谓的书是可以的，虚度一部分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努力的话也还有机会到达更远的地方。好可笑哦，这些其实都只是很普通的常识。我又拾回了我的生活，学会了弹尤克里里；也重新开始坚持写作；高中开始特别喜欢的德彪西，也可以演奏了；开始教书的事业，当然，还有这样既冲动又蓄谋已久地给你写信。

开开，我想要告诉，难过和不甘心是可以的，阳光和快乐会等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到某一个契机出现的时候，他们会一边咀嚼着抱怨的话语，一边像火焰一样来抱抱。

夏天的时候我也确认了是抑郁症，然后一位我的快乐朋友，告诉我她也有病史，甚至因为病情影响了身体很多器官的机能。原来抑郁症像影子一样，其实很容易就出现了，她开玩笑说，她的影子好狡猾，会在去医院的路上消失不见。她还告诉我，要用防守的方式和它对抗才行，在不好的情绪露出苗头的时候，就强迫自己不继续想，睡觉或者运动，确实有效。

我最近确实看不见影子了，期间我没有服用那些骇人听闻的麻痹情绪的药片，它自然而然地消退了。但我知道它并没有消失，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卷土重来，我也并非毫发无伤，从前的朋友不知不觉间成立了排除我的一个圈，让我崩溃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被接纳过。而窒息的痛苦已经不见了，火焰包裹我，让我觉得什么都是有希望的，包括重新变成老朋友们的朋友这个尴尬的事情。

所以，请满怀期待地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