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记鲁迅
今早爸爸给我发了两段视频,应是他们昨晚同学聚会上的事。几个老同学在席间开始背诵初中的课本,一篇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另一篇是《故乡》,爸爸说是回忆初中时光。仔细一算,竟也过去四十多年了。不由得佩服他们强大的记忆力了。
这也忽而使我忆起我的童年。虽然这是初中的课文,但于我而言,却大概可以追溯到小学时期了。小学时每到周末,妈妈要上课,于是爸爸带我去爬山,爬山途中边往上,还边跟着爸爸背文章,其中印象最深刻,也是最喜欢的一篇便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
这是最常读的一段,当时也背得滚瓜烂熟,大概那时小小的我也十分沉醉于文中描绘出来的趣味生活。
回家之后,翻出这篇文章所属的《朝花夕拾》,便开始读了。记得那是一本薄薄的小书,很有年代感,但爸爸一直将它保存的很好。读完之后,我的最爱变成了《阿长与山海经》,以至后来每次只挑这一篇,读了许多遍。
或许是因为年幼时的美好印象,当读初高中时,大家都在调侃学生有三怕,其中一怕便是鲁迅时,我并没有多么的感同身受,因为他在我的印象里,始终都是那个写出有趣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想和闰土一起在海边的瓜地捉猹、在雪地里捕鸟的迅哥儿。

近段时间恰好在读鲁迅的《呐喊》,而今日又非常机缘巧合地阅读完这本小说。当在书中再次遇见曾经所学的《孔乙己》、《故乡》、《社戏》时,只让我更加地沉醉进去。当不再怀有阅读的任务,不再需要去分析文章的中心思想以及象征的意义,鲁迅的文章变得愈发可爱起来。第一次读的文章也有许多,包括大名鼎鼎的《狂人日记》、《药》、《阿Q正传》等等,也直接为其中的语言文字所倾倒。当看到有书友解释说《药》中的“夏瑜”其实隐喻的就是“秋瑾”时,夏对秋,怀瑾握瑜,我不知为何,只是突然觉得震撼又感动。
读此书时,总是会唤起我许多的记忆,大多来源于爸爸。
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这是从前常常能在爸爸口中听到的好玩的话,以前总觉得迷糊,如今终于看完了原文,下次再提起我也能够坦然说起出处。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
还有这一句,虽没有收录在《呐喊》中,但于我而言,印象也过于深刻,仿佛爸爸那独特的音调还在耳边回荡。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社戏》很纯真,很少年,那样一个夜晚的玩乐很令人歆羡,而最后一抹淡淡的愁绪又再真实不过。谁又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呢?
这一版的《呐喊》以陈丹青的《读后记》为结束。不得不说,还是很机缘巧合。因为爸爸的原因,再加上那首《从前慢》,一直都很喜欢木心(虽然他的文章着实有些难懂)。而前不久又恰好看了一部记述陈丹青建立“木心美术馆”的纪录片,对他好感upup。这一篇读后记,更是让我非常喜爱。他在文中回顾了他年幼时读鲁迅的经历,同时也发出疑问
八十年代后的中小学生会被《故乡》吸引吗?实在说,我那一代的阅读语境,永不复返了,那是前资讯、前网络时代。如果今日的学生厌烦鲁迅,与之隔膜,我深感同情。
他还给我指明了读鲁迅包括从前那一辈人的书的一种想法
我们够不到书中的“时间”,可是经由巴特的联想,我似乎找到我与鲁迅可资衔接的“时间”:它直接勾连我的长辈——《彷徨》出版的翌年,1927年,木心出生了,属兔;又过一年,我父亲出生,属龙,而鲁迅的公子周海婴诞生于下一年,属蛇......我有幸见过晚年的海婴先生,彼此用上海话笑谈。
于是我想,这些文章也勾连着我的长辈的学生时期,勾连着我的童年。这么一想,真是太美好了。
现在的孩子熟读什么句子?他们长大后,如有万分之一的青年选择新版《呐喊》与《彷徨》,而且读了进去,他们如何感知远距鲁迅的时间,包括,远距我的童年的那一长段岁月?
那么,我愿意做鲁迅的青年读者,愿意去感知那段岁月,愿意泛起儿时对鲁迅单纯的爱。
不说了,读《彷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