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我特别不愿意相信通常人们所说的:神话中的这些女主人公的可怕行为都是男性的欺骗带来的结果,这是对男权的配合,就好像说,这些女人也具有一些人们常有的缺点。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们要学会带着骄傲去谈论我们的复杂性,就好像这种复杂性就是我们身份的组成部分,无论是愉悦还是愤怒。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掌握迷失的艺术——迷失在痛苦、复杂的迷宫之中,最后能脱身而出的艺术。每一个阿里阿德涅,内心都怀有一种烦人的爱,还有一个她深爱的母亲的形象,虽然这个母亲会生出自杀的女孩,还有怪物米诺陶洛斯。 …
现在最重要的是,尝试再一次用针线缝出一座城市的边界。我以前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在冬天的下午,我不厌其烦地阅读《埃涅阿斯纪》里的诗句,看到那个美丽的女王坐在王位之上,掌控着一个巨大的工地。这是一次非常罕见的机会,让女人梦想成为一座城市的建设者。我想改写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不愿意看到狄多女王用埃涅阿斯赠送的宝剑自杀。我想象她可以抹去愤怒,重新找到爱情,学会出入迷宫的秘密。我时不时会站起来,看着窗外,我冰冷的双脚妨碍我继续学习。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不勒斯在下暴雨时通常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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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上——那是一个夏天,那不勒斯的夏天非常热,我当时十一岁——有两个比我们大一点儿的男孩子,他们都是我们的玩伴、暗恋者,邀请我和妹妹去吃冰淇淋。我们的母亲绝对禁止我们离开我们生活的院子,但我们受到了冰淇淋,还有一种潜在爱情的诱惑,我们决定不听母亲的话。就这样,一个叛逆的行为导致了另一个叛逆的行为,我们不仅仅走到了大路尽头的冰淇淋店,我们体会到了放肆的乐趣,我们越走越远,到了加富尔广场的花园,一直走到了博物馆。
后来天气发生了变化,天色忽然变黑,下起雨来,雷电交加,密集的雨滴落在我们身上,雨水汇集在一起,向下水道流去。陪伴我们两个的男生想找一个躲雨的地方,但我和妹妹不能待在那里,我们已经看到了母亲气急败坏,从阳台上叫喊我们的名字。
我们在大雨中奔跑,感觉自己遭到了遗弃。我用手拽着妹妹,让她快一点儿,雨把我们从头到脚都淋透了,我的心在狂跳。那是一段非常紧张激动的经历,那两个男孩不管我们了,我们跑向家里,等着我们的肯定是惩罚,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城市的存在,我感觉城市就在我背后,在我的鞋子下面跟我们一起逃走,它喘着粗气,发出可怕的喇叭声,这个城市既陌生又熟悉,是一个有限的,也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城市,非常危险,也激动人心,我在迷失的过程中认出了它。
这种感觉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从那次开始,每次我察觉到城市的存在,那是因为忽然间我的血流加快,我的腿狂奔起来,让我的眼睛模糊。我走错了好几次,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回家的路,而是因为那些熟悉的空间也能感受到我的不安,在我眼前打开了错误的道路。那些错误的道路也包含着犯错的欲望,可能是为了可以逃避我母亲的惩罚,再也不回家,而是消失在这些街道上,消失在我秘密的心思里。
我必须停下来,我拽住了妹妹,不让她跑开。我重新找回了方向感,那是一条非常神奇的线,把一条条路连在一起,打了死结,使街道又恢复了平静,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我们的母亲开始很感动,因为我们还活着;正因为我们还活着,她用了一只大木勺子打了我们。
你们提到了黛莉亚和奥尔加生活的城市,我想通过这次在雨中的奔跑来回答。我很早就离开了那不勒斯,生活在很远的地方,我在很多地方都生活过。我生活过的那些城市,很少让我感觉与它们息息相通。在我看来,这些城市只是给我提供了一些可能,产生了不同的结果:它们要么是一些冷冰冰的建筑,是一些永远陌生的城市;要么是活的,会和你息息相通。在第二种情况下,这些城市无论好坏,对我都非常重要。除此之外,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地名,尽管它们有漂亮的名字,还有过去遗留的迷人古迹,但无法引起我的感情,即使是作为游客,也让我无动于衷。我对那些旅游指南类的书不感兴趣。从我少女时代的这次经历开始,对于我来说,真正能席卷我的城市是那不勒斯,当我在暴雨下奔跑时,这个压制着我、迷惑着我的城市。
我得说,那次雨中奔跑的后续,对于我来说也非常重要。我想安静下来重新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这个城市,就好像我的焦虑和快感已经改变了它。我想找到一条线索,能把那些被激情冲散的地方连在一起,让人不仅仅可以迷失,也能掌控自己的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