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机穿过云层,附身前往不远处的佛罗伦萨机场。随着窗外的云逐渐变得稀疏,这座城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画面既美丽又奇幻,就像宫崎骏的《天空之城》里描绘的那样。那一年,我二十三岁,第一次在空中邂逅翡冷翠,至今,也是唯一的一次。
// 转眼间,六年时间过去了,北漂也有两年了。这期间,我寻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遇到了一位心仪的恋人,也过上了曾经一直向往的梦寐以求的生活。这种生活给我带来了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满足,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个温和的副作用:随着我的时间逐渐地被工作和生活上的点滴琐事所占据,能让我真正兴奋起来的事变得越来越少。新鲜的事物不再让我好奇和痴迷,美丽的景色也不再让我憧憬和向往,过去的人和事更不再让我眷恋和怀念。日复一日,我跟绝大多数北漂的同龄人一样,为了让这种安稳的生活能够继续进行下去,我变得更加理性,不再试图去相信自己的感觉,渐渐地我也失去了感受自己、聆听自己内心的能力。我为自己的这种变化而感到一丝恐惧,我想,是时候该做出一些改变了。于是我竭力地尝试着让自己回到过去那段梦幻般的时光中,试着去寻回一些熟悉的感觉和记忆。然而过去和现在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统统拦截在了那个叫做“过去”的时空里,纵使我百般努力也无法寻回那些记忆。
// 幸好还有那幅画的存在,它就像一位母亲温暖的手一样轻柔地抚在我记忆的脸颊上,熟睡中的记忆似乎感受到了这只“手”的温度,渐渐地被唤醒。如今这幅画就静静地立在我老家的书桌上,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一个勤劳细心的妈妈对它百般地呵护和照料,至今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或者说不愿意去主动想起跟它有关的任何事情。我记得自己曾把这幅画故意放在一堆废弃的草稿纸下面,试图让它和它所代表的那段过去永远地被压在那里,我坚信只要自己不主动把它拿出来,它所代表的一切将会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并没有维持太久,一次在妈妈打扫我房间的时候,这幅画偶然间被她发现了。当时我还在外地谋生,等我过年回到家中时,我发现这幅画被摆到了我书桌正中央的位置,画的四周还被装上了一层精致的画框,画框和画的表面上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一副被人悉心照料过的样子。很显然,我不在家时,妈妈经常来整理我的房间,每次她都会帮我擦掉落在画表面上的灰尘。用她的话来说,“这幅画属于你生命的一部分,需要被善待”。就这样它和其他我人生中每个阶段的照片一起站立在那里,似乎是在提醒着我,画中的那个人也曾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地存在过!他的头上歪斜地扣着一顶老式的鸭舌帽,脸颊和下巴上也故意留满了参差不齐的胡渣,一副方框眼镜下面透露着几分青涩却依然坚定的眼神。没错,画中的那个人正是当年的我,那时我刚满二十三岁,正是我人生中最叛逆、最渴望摆脱一切束缚奔向自由的时期,同时也是我这二十九年的生命中最勇敢、最能敞开心扉接受新鲜事物的时期。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巅峰时刻”的话,那么二十三岁就是迄今为止我这二十九年生命里的“巅峰时刻”。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送我这幅画的人,同时也是这幅画的作者—张燃,他是我的挚友。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他相识的话,所谓的“巅峰时期”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然而这一切统统都可以追溯到当年的那个偶然间做出的决定,如果当年我没有听从自己内心的话,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二十三岁也许会过得风平浪静、安稳如初。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有时一念之间的决定足以改变整个人生的行走轨迹。
十二月的一个下午,我大学时期的恋爱结束了。九个月的感情,像盛夏的蝉鸣一样,热烈而短暂。
// 这件事对于当时在感情方面没有过任何经验的我来说是猝不及防的。虽然现在回过头看当时的自己会觉得幼稚可笑,甚至会觉得很丢脸。可年少时期的爱恋总是那么美好而短暂,我渴望将它紧紧地粘在手心里,然而残酷的现实却偏要将它从中剥离开。就这样,我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维持了短短的九个月就匆忙地结束了。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压抑和苦闷,我开始努力着让自己仅剩半年的大学生活变得忙碌起来。我的大学是学环境类专业的,所以会经常做一些环境相关的检测实验。那时我几乎每天都会去学院的实验室里帮忙,帮助教授和一些研究生前辈们做一些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比如说像给实验样品称重、清洗实验器皿之类的简单的工作。说实话,以我当时的科学素养和实验能力,也确实无法胜任实验室里更有挑战性的工作。对此我感到万分惭愧,整个大学四年我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把自己的专业课放在心上,经常逃课去图书馆看专业课以外的书籍,比方说最让我痴迷的是文学和计算机类的书籍,我当时能捧着一本书窝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乐此不疲地看上一整天。有时候图书馆闭馆早,我就会带上两三本自己喜欢的书去二十四小时自习室看个通宵,那种没有外界干扰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感觉简直是太美好了。由于平时无论是上课还是参加各种社团活动都很少有人见到我的踪影,久而久之,我给周围的人留下了一种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深刻印象。然而临近毕业时我却突然申请来到实验室帮忙,这个举动的确让很多我周围的人感到意外,大家都以为我是由于临近毕业要找工作了,所以倍感压力才来到实验室临时学点儿实用的技术;或者是突然发现了本专业的魅力所在,于是“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再或者是骨子里仍然有一份对科研事业的热爱和追求......然而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从而能够忘掉失恋带来的伤痛。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学院的实验室就是一个“心灵避难所”。我很感激当时实验室的杨教授在那个时候还能够接受我来实验室的申请,他也许认为我在科学研究方面还有一丝挽救的希望,然而最后我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几个月之后,实验室里单调枯燥的工作让我变得身心俱疲,对于未来我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当时甚至认为,“也许天下所有的工作都是如此无聊吧”。是啊,如果毕业后就立即开始工作的话,那我今后人生中的每一天都会像这样索然无味地度过,那我生命的意义何在呢?人生的价值又如何体现呢?就在我为此感到彷徨迷茫的时候,心中有一个声音飘到我的耳边对我说,“离开这里吧,让这一切都重新开始”。这个声音就像重重迷雾中的一小束光源一样,虽然模糊不清时隐时现,但却让人的信念变得愈发坚定。因为当时除了这一小束光之外,周围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被包裹在这团迷雾之中看不见踪影。于是在这束光的指引下,我慢慢地朝着前方摸索着挪动脚步。
// 自那以后,学院的实验室再也不是我的“心灵避难所”了,因为这里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压抑和窒息,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我可能会变得更加抑郁消沉。于是我决定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最好是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在那样一个崭新的地域环境和文化氛围中重新开始。就这样,大学毕业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充满艺术气息的佛罗伦萨留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留学是一条充满无限可能和希望的“镀金”之路,但这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条能够帮助我逃避现实的“重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