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标准
近日看到叶嘉莹讲苏轼词,对其中《八声甘州 寄参寥子》一首的解读颇有印象。叶讲尤其欣赏夏敬观的评价:“东坡词如春花散空,不着迹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风海涛之曲,中多幽咽怨断之音,此其上乘也。”这是说所谓上乘的作品,是有如春花散空自然天成,而无人工雕琢; 在天风海涛的博大雄浑之中又往往带有幽咽怨断的感情。真正好的作品就是能把那种最无以遣排,不可与人说的隐约、哀怨表达出来,让人回味幽长。这首《八声甘州》堪当此誉,而象《江城子》那样“老夫聊发少年狂”只有直抒胸襟的快意,多少有些直白了。
我以为这个评价是准确的,艺术作品首先以真为本,至真才可至美,稍有刻意即有作态之嫌;而在表达真的时候又能兼备艺术之特点,与人以丰富的想像,道不尽情绪上的百转千回,说不完爱恨中的幽微悱恻。每每见之总有新意,带给人无以穷尽的艺术享受。我们去看不论哪种艺术形式,那些称之为经典的都有此特点。
所以本真与艺术表现称得上是好作品的两极,失去任一端都称不得上乘。所谓神品,总是真情实感之中又有极高艺术手法,来源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是真非真之间以表达自我,唤起共鸣。比如颜真卿写《祭侄文稿》,米开朗基罗画《创世纪》,创作者都是在深厚的艺术功力的基础上,一时遭遇情感勃发,天时地利机因缘际会之中成就了不朽。这样的艺术只能说可遇不可求,就象这首《八声甘州》从来都是人类文化的珍宝。两极若一定要较轻重,艺术手法本质上讲是门技能,得其要义者并非难事,然而能直面内心、自然流露、大巧若拙者却是寥寥。所以这标准的两端我更看重本真,自古从艺者都是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的皮囊太多,朴素朝天、诚挚炽烈的灵魂太少。
艺术本是率性而为,非要以格律评论反倒违背了艺术的初衷。就像《死亡诗社》中的老师在课堂上把用坐标系评价诗歌的文章撕掉一样,艺术本不应以理性视角来对待。但艺术水平确又有高低之差,我们在看待艺术作品时也应有好的品味和导向。所以暂以这样的标准而论之,也算是提供一种欣赏的角度。
叶嘉莹先生虽鲜有艺术创作,然其长年传播古典文学已属难得,在当今文化氛围中也算是时势造人。读她的书总要好过些荒诞不经的无聊之作。叶先生讲这首《八声甘州》的视频我看过两个,一次是近期所制已是暮年,一次是早年大学讲座。有意思的是,词中有两个字白首忘机的白,一次读BAI,一次读BO;几度斜晖中的斜,一次读XIE,一次读XIA。我无意于探究事实,只是感叹即使如叶先生这样的大家,一定也有不甚明了的地方。所以我们与古人的相通,也只能是以我心度古人心的自我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