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七)&(八)
(七)
自从那天从那幢楼里出来,听霞姨谈了几周前在楼里发生的故事,以及发现离开这儿要承受的巨大的苦楚时,我就缩在了繁荣烟酒行的一个角落里。
随着一阵冷空气的到来,整个城市瞬间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约而同地添上了一件针织开衫或牛仔夹克,间或地踩在人行道的枯叶上,发出一阵脆裂的声响。
也会听到烟酒行老板和其他合伙的家人谈论着最近周遭发生的大事小事,还有店里的生意如何。而我只有长久地呆在这个角落里,兀自望着柜台和天花板发呆。
我有一些害怕。对于未知的害怕。第一次站在那幢居民楼前的时候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我可以继续简简单单地每天在这条街上来回游荡,冲着见过没见过的行人做鬼脸,观察发生在四周形形色色的小事,感受着晴天和煦的阳光和雨天切肤的水珠。而多迈出一步,可能我需要去接受一个新的生活,或者更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这天,来了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见了他,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又很快收敛回去。
“阿冽,这次回来呆的久吗?”老板问道。
“不知道,就这两天吧。”青年回答道。“最近有张小年的消息吗?”
张小年。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微微一颤。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向别人介绍过自己,平时常见面的几位熟人,也只是呼我为“新来的”。因为我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但是,从这位叫阿冽的青年口中呼出的这个名字,让我在东拼西凑的记忆里穿行许久后,第一次有了拨开云雾的感觉。
“只在路上见过一次他妈妈,听她说,小年还是在病房昏迷着。”老板略带惋惜地说着。
“好。”阿冽缓缓绕过柜台,在柜台后找了一张椅子,邻着老板坐着。两人没有再多说话了。
我陷入了沉思。如果说,我就是张小年,因为几周前与歹徒缠斗,从楼顶跌落,现在我的身体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我的灵魂在十字路口游荡。是不是我回到我的身体上,我就可以以一个真实的身份,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了。
我一拍膝盖,倏地起身。阿冽忽然也望向我所在的角落,吓了我一跳。在他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后,随即也失去了兴趣。
“我去一趟医院。”阿冽说。
(八)
我跟在阿冽身后,出了店门。走吧,反正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冲着周围的老面孔们轻快的一道别,继续跟着阿冽上路了。似乎医院离这儿也不远,阿冽打算步行过去。
当离了十字路口越来越远,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只觉得四体愈发的轻了,车辆时不时鸣着笛,让我心悸不已。忽来的一阵秋风,把我本不多的灵魂与温度,又带走了一些。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走到医院。
恍惚间,阿冽停下了脚步。我借此大口地喘着气,又缓缓顺着他的目光向侧上方望去。就是这里了。
穿过人头攒动的医院大厅,来到住院部。住院大楼的过道里,还躺着几名因为床位不足而安置在这的病患,四处的电子医疗仪器不断发出嘀嘀嘀的声响,过往的护士和医生也是行色匆匆。
当我终于站在张小年面前的时候,我才得以确信,这正是我自己。而守候在病床一旁的女人,是我的母亲。一见到阿冽进门,她便递上一声简单的问候。她的模样,已是憔悴许多。床上的我,脸上没有一丝生气。肤色煞白,嘴唇上的纹路显著的像是刻上去的。胸腔只是微弱而缓慢的起伏着,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停止。
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自己。“来坐一会吧,金冽。”母亲招呼道。“知道了阿姨,我站一会就走。”金冽似乎没想久留。
我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床前,将我的手搭了上去,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我闭上了眼睛,手下这副躯体熟悉而陌生,冰冷却又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