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名字》读书笔记3
阿德索的手稿接近尾声,我的阅读旅程也抵达终点。在这最后一篇读书笔记里,想稍微整理一下埃科是怎样在这部作品探讨了两个独立又相互关联的主题。
埃科在威廉这个人物身上埋下了可同时展开两个主题的故事线:一条是威廉到访修道院的主要目的,即代表帝国尽力促成帝国所支持的方济各会与教皇使团达成协议;一条是威廉来到修道院后,院长阿博内委托他调查院内发生的死亡事件,当然这也与第一个任务休戚相关,修道院是这场重要会晤进行的场所,且院长出于维护修道院地位的目的,尽管理念不同,却与方济各会站在一条战线上,自然不希望死亡事件成为教皇使团和宗教裁判官借以打击他们的把柄。
在第一条线里,埃科描绘了人们是如何运用对符号的解释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的。这主要通过支持方济各会的帝国与教皇关于耶稣是否守贫的争论来展现。我们可以看到帝国学者与教廷学者对《圣经》和先贤理论的解释截然相反,他们都坚持只有自己的解释才是真理,这些解释为他们各自背后势力的行为提供论据或者说是争夺权力的名分。威廉与乌贝尔蒂诺、阿博内、阿德索等人的对话,方济各会修士与教廷使团的辩论都对这个主题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描述,不过有两段描写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一段是对萨尔瓦多雷过去的描写,威廉与其他人的对话很大程度上是理论性的、停留在上层阶级视角的(他们的身份在当时社会属于上流阶级),萨尔瓦多雷无知追随多个异教(追随过多里奇诺、当过牧童)的过去成为了一种具体的补充,展现出各种不同的解释是如何具体影响最为贫贱的人们、使他们卷入甚至被驱使为权力斗争的工具和牺牲品的。一段是对宗教裁判官贝尔纳如何插手破解死亡事件的描写,这一段以一个具体的事件,从微观、技术性的视角上呈现对符号有目的的解读。贝尔纳与其说是试图解开谜团,不如说他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神秘的死亡事件可以为他达到阻碍双方达成协议的目的所用,所以他一开始就冲着一个答案去,运用威慑、审问等方式来获得他想要的答案,挑出最合适的牺牲品(曾追随过异教的修道院食品总管),最终将这个答案(异教徒的诅咒)与他的敌人联系起来(方济各会与异教徒的学说没有差别)。一旦目标达成后,贝尔纳对于再次出现的死亡事件毫不关心(我想说,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依然在不断地出现和发生)。
第二条线主要跟随威廉破解死亡事件谜团的过程,这也是这本小说的主体。这是一个如何在各种符号的引导下逐步走近具体的过程。这里我们可以将威廉与贝尔纳做个比较。威廉不设定任何答案,安静地观察、询问、探索,试图发现各种符号之间的联系、理解案件背后之人的思维。然而这种方式所带来的结果,并不如贝尔纳的“理想”。他到达了他寻找的终点,也迎来了更大、更悲伤的结局:豪尔赫纵火毁灭了《诗学》第二卷,并间接毁灭了宏伟的藏书馆。如果说贝尔纳只是将符号按照自己的目的进行解释,豪尔赫却是真正的“敌基督”,摧毁所有可能动摇他所热爱的解释(真理)并为人们提供另一种解释的符号(手稿)。
在豪尔赫身上,两条线路最终汇聚到了一起。威廉为这两条线收了尾。对于第一条线,威廉的结论是这个世上并不存在真理,“也许深爱人类之人的使命就是让人笑对真理,‘使真理笑起来’,因为唯一的真理就是学会摆脱对真理不理智的狂热”。顺着这一想法,威廉也对自己的破案过程作出了总结。他终于明白自己所设定和追寻的“一个心灵邪恶却具有推理能力的人所设计的方案”实际上并不存在,那只是他自身对各种符号之间秩序的一种推测和想象,尽管这种推测还是让他有所发现。“这里原本没有什么阴谋,我是无意中发现了这种阴谋”,一个真正探索的人会发现他并不能获得一个理想的、皆大欢喜的、符合人们对结局的预设的结局,因为“事情按照各自的规律进展,并不产生于任何方案。我的智慧又在哪里呢?我表现得很固执,追寻着表面的秩序,而其实我该明白,宇宙本无秩序”。对于这样的威廉,埃科以阿德索的眼睛作出了精彩的描述:“我想起了圣人奥古斯丁看见一个男孩想用小勺淘干海水的故事,那个男孩是个天使,他这样做是戏弄想深入了解神圣的大自然秘密的圣人”。可与天使不同的是,威廉是一个有着真心的凡人,当他发现他的努力于事无补时,他哭了。
在手稿的最后,阿德索写道自己曾回到修道院旧址,收集了残留的羊皮纸片,试图从中推断出这些残片原本属于哪些作品。他对藏书馆的重构、他的记忆、他的叙述,这所有一切最终也将被死亡消解,“在那里,没有作品(手稿)也没有形象”。
到这里,我也应该结束我的读书笔记了。阿德索的手稿以一句拉丁语结束,“stat rosa pristina 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我的这个版本翻译为“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我觉得这个翻译并不好,尤其是“流芳”这个词,于是就谷歌了英语翻译,感觉与作品更贴切一些:“The ancient Rose remains by its name, naked names (are all that) we have(昔日玫瑰只余其名,我们所拥有的唯有这空洞的名字)”。这句话来源于一首拉丁语古诗,原本感叹万物之短暂:“Stat Roma pristina 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The antique Rome only remains through its name, empty names are all that we hold)”。埃科对这句诗的解释非常出色,以此来作为我的读书笔记的结尾很合适,因为我所写的也只是我对《玫瑰的名字》的解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