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足够热血
上一次写日记还是三年前外公去世的时候,很巧也是在冬天。最近一个月,无论是早起跑步,还是晚上下班骑车回家,都总能想起欧巴,没想到的是,这追忆竟在他离开一年半之后才如此剧烈地袭来。
八月的拉萨大部分时候都是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第一次见欧巴就是在其中的某个中午,大部分人都瘫坐在洛香驿的沙发上等着午饭,我蹲在门口和小毛玩,然后感到有一个人从我身边经过进了门去,侧过头看见他走上台阶,背对沙发,先卸下肩上的驼包,再放下背上的背包,两者应该都很有分量,因为我看着他站着喘了好半天气。初以为是来投宿的旅客,后来看见大家都围过去跟他聊天,问了家伟才知道原来他是这家客栈的甩手掌柜,也是我们的同事,在我还没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年,而我刚来不到半个月,自然不太清楚。吃完午饭回到公司,大家依然兴趣不减地跟他聊天,不知道是谁把话题聊到了他的裤子上,他就开始大吹这个裤子有多耐操,是某某韩国著名户外品牌的仿货,最后大家都人手买了一条同款,他也收获了“欧巴”的外号,而我的那条同款直到现在也一次没穿过。
欧巴的位置就坐在我旁边,所以聊上两次就熟了起来,大部分聊天的开始都是我打开视频想学点什么的时候,他就凑着油脑袋过来跟我说,这个你别看了,我跟你讲,我都知道,大部分这样的话都很有吹牛逼的嫌疑,而事实是,他确实都知道。那时候的日子和拉萨的日照时间一样,很长很长,公司是在仙足岛某个小区里的一套四室一厅里,办公在客厅,剩下的四个房间就是我们的卧室。不进山的日子,大家通常都是坐在客厅各自玩电脑,偶尔抬起头聊上几句,欧巴不看电影的时候就拿出他的吉他,开始弹万晓利的“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有时候耀甲也会不服输地弹上两段小星星,但都被我们揍走了。尽管听了很多遍的万晓利,但我记得最深的还是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阳光明媚这个词真是为拉萨而生的),我们坐在马哥的床边看蹄子修图,然后欧巴说,我们来唱首歌吧,他翻了下吉他谱,最后选了“农夫渔夫”,我当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便说了我不会唱,结果万杰一下就戳穿了我,“少来,那天我还听见你哼着呢”,那是我唱那首歌最完整的一次,欧巴弹的时候中途停了几次,又重新来过,后来蹄子也不修图了,拿出他的口琴,跟着一起,而耀甲是被禁止发出声音的,我们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学会了小星星,但很清楚的知道那个下午永不复返了。
十月国庆之后我们就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拉萨,因为西藏的冬季大部分景区都封山了,我们留在那里将没有任何意义,各自回家休整一下就准备十一月在泰国集合了。马哥,蹄子和欧巴是最先到的,我和花花到的时候,马哥和蹄子刚吃完早饭,准备出去租车,而欧巴一个人去了通赛攀岩。直到我们租好了车和房子,欧巴准备来找我们会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我们的具体位置,只是给他发了几张照片,偌大的Aonang,他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精准地站在了小区门口,出门散步的猪队友小蒋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吓得赶紧往回跑,边跑边喊,欧巴找来了,欧巴找来了,顺利地把他引进了我们的大house。住的附近有一个泰拳馆,货真价实的泰拳馆,起初是汗斯,小蒋,欧巴先去报了班,下午我出去跑步的时候路过看见了也觉得有意思,便跟着报了个班,然后每天早上八点起床一起去上课,我跟欧巴吃饭比较快,出门比他俩早,可没想到本想走捷径的我们经过了一条全是流浪狗的路。欧巴说,你怕不怕?
怕。
我也怕,那咋整。
你昨天不是已经上过一节课了吗,说不定这是教练给你的考验。
教练只教了打两条腿的人,没教怎么对付四条腿的狗啊,还是一群。
正在我俩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时候,汗斯和小蒋骑着摩托车过来了,我倆赶紧呲溜上了车,双拳难抵两个轮啊。
那里的泰拳馆跟国内的不太一样,没有理论授课,上去就是真枪实弹的打,我们每天练完路过711都要进去买一袋冰袋回去,敷完之后再两两对练,但是他们都不愿跟我练,因为他们都看到教练教我的明显跟他们学的不一样,他们的招式被打了顶多是伤筋动骨,而我学的招式不是致残就是致命,偏偏我还学得特认真。
从泰国回来后我们大部分人都回到了现代人的生活模式,朝九晚六。而欧巴还坚定地朝着他所热爱的生活靠近,柔韧性不好,就去学了瑜伽,手部力量不够,就在家里做了岩板墙,勤加训练。没住在一起之后,联系自然也少了,但也保持着一年至少见一面的频率,也能偶尔收到他从山里拍到的照片。
我和欧巴对很多事物都有一致的看法,比如一个人跑步叫跑步,两个人以上就不叫跑步了,而叫赛跑。喝酒可以是一个人的事,也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绝不可以是一群人的事,一群人不是喝酒,而是买醉。所以当一群人吃饭喝酒的时候,我俩几乎都是在埋头吃东西,这样就算其他人最后还有侥幸清醒的人,也只会认为我们是饭桶,而不是酒鬼。
在一个人意外离世之后,身边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把他的死和自己的某些行为挂上联系,如果当时我怎样怎样,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比如小兰,在欧巴的告别仪式后,他跟我们说,如果很多年前他没有带欧巴离开苹果,走上户外这条路,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这都毫无意义了。我一直相信欧巴的死跟我是没有任何关联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但是在他走后一年半的今天早上,我在跑步的时候,抬头看着头顶灰暗的天空,突然想到,是不是如果很多年前的那天我没有拒绝给他查天气预报,那是不是他以后每次进山都还是会让我帮他查天气预报,那么他最后这次进山也就不会因为没有查天气预报而遭遇了雪崩。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下次再去看他的时候跟他多喝两口酒了。
每个人的人际圈都是一圈围墙,围成一个相对安全的阵地。而我的这圈围墙,竟已经开始慢慢垮掉,也懒得再去添砖加瓦进行修补。当潇哥开始跟我说官话的时候,我便不再叫他潇哥,而是改叫他英文名,因为这种充满了客套话和虚伪的关系并不是我需要的,甚至让我觉得恶心。如果有一天他要来问为什么,我只能这样告诉他,上一个我愿意叫他哥的朋友已经不幸离世了,我不希望你也有同样的遭遇。而刚好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因为我跟欧巴最后见面那天恰好他就在斜对桌。
欧巴的离开,让我对死亡的恐惧又减少了一点,想一想,大不了就是早点下去陪他喝酒罢了,希望那里也有和拉萨一样明媚的阳光,也希望下次写日记不是因为我的围墙又垮掉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