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沙
他们在门厅穿鞋。
暖气很热,供暖季刚刚开始,所以集中供暖站烧得很卖力,像等了一个春天的红巧梅甫一立夏就绽放。
鞋是出门前的最后一步,他们身上早已穿戴整齐,羽绒外套、秋裤和长筒袜,可是暖气很热,所以他们想要尽快把鞋子穿好——但又不能太快,儿子在家,不能让他看着像是急着要从这个家逃走。
她说:“今天是初一。”
他反问她:“初一怎么了?”
她说:“在老家初一要炸麻糍……”
“老家”两个字一出口,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了,说到“麻糍”这两个字已经听不见了。
他正猫着腰拿鞋,反仰起脸问她:“炸什么?”
越想它过去就越过不去,她有些不耐烦,声量也上来了:“开油锅,炸麻糍……”
“油炸的可不能再做了!”儿子正好从洗手间出来,路过听了一耳朵,条件反射似的嘱咐他们。
上个礼拜她刚开了油锅炸花生米。他没管住嘴,就着花生米喝了酒,当天下午血压就上去了。儿子一直没说什么,现在说了这句,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像小时候考完试隔一个礼拜看成绩。
她和他换了一个眼色,都更想快一点把鞋子穿上。
他的鞋子是儿子穿旧的一脚蹬,她的鞋子是儿子新买的皮鞋——这都是穿出去的鞋子——他们在家穿的还是老家带来的毛线拖,都是她亲手一针一针钩出来的。
“彭”——儿子回房间的关门声——这下倒不用着急了。
他先穿好了等她:“要炸麻糍?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在低头和鞋子较劲:“你记得什么?你什么也不记得。”
出了门,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小区的路灯下。入冬以后,散步的人渐渐少了,但今天好像比前两天热闹些。
走到水池边,他们看到很多人在烧纸。
他问:“初一有什么讲头?”
她说:“我知道有什么讲头?”
他说:“你不是说要炸麻糍?”
她说:“那老家就是这样啊,每一年都这样。”
他说:“挺不一样的,看来,这边没有麻糍,这边的人烧纸。好久没有吃麻糍了。”
她小声“嗯”了一声。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