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片天空
一个蚁窝是一座奇异的宫殿,有门楼,有宫墙,有大殿和花园,还有暗道和密室。 一片落叶是千里山脉,或者万里沙原。如果手中镜片有足够的放大功能,我们还可以看到奇妙的细胞结构,雪花状的或蜂窝状的,水品状的或胞胎状的。我们还可能看到分子以及原子结构,看到行星(电子)绕着恒星(原子核)飞旋的太阳系,看到一颗微尘里缓缓推移和熠熠闪光的星云。 但人们不习惯凝视,总是长于奔走和张望。 旅游是对履历的一种弥补,旅游业鼓励人们对世界展开足迹扩张和镜头攻略,引导人们向远看和向外看。但这种看,不过是把大多数已经在媒体中出现过的场景,来一次现场的核对和印证;不过是把已被他人用眼光品尝过的场景,再来一次残渣咀嚼和旧货收买。其一般过程,是交出一笔钱之后,被交通工具规定了观察线路,被旅游设施规定了观察方位,被讲解员规定了观察时的联想,还有“到此一游”的摆拍地点以及固定的笑容。旅游者于是心满意足:天下第一峰呵,举世无双呵,不虚此行呵,诸如此类。 他们离世界越来越远。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旅者,连黄山、庐山等等都没有去过。一听哪里火就对哪里怕。在我看来,事情是被人们的野心弄坏的,更是被传统的空间意识弄坏的。F·佩索阿说,他更愿意“游历第八大洲”,即蜗居斗室里的个人想象。我没有他那样自闭,只是相信空间还有另一种展开方式,相信人们完全可以投入另一种远行,比方以前面的荒坡一角为目的地,订一张免费船票或免费机票,于是在手中的石片上俯瞰黄山,在杂草里发现大兴安岭,在身旁的石涧清潭中触摸太平洋。 只要人们愿意,他们还可以自立宪法,发动革命,在细胞、分子、原子的世界里任意创建共和国。只要人们愿意,他们还可以捏一捏火星,搓一搓金星,摘一颗冥王星放人口袋,在细胞、分子、原子的世界里举步跨进另一条银河——这一切只需要我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蹲下来,坐下来,趴下来,保持足够的时间,借助凝视再加一点想象,就可以投入另一片灿烂太空。 我终于在一片落叶前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