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那些畸怪的想象卷土重来
复眼 石头 狗
摘下眼镜,看见一个陌生的、崭新的世界(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眼球内的晶状体的变形所致,那么感谢它吧)。
一双不属于我的器官为我抗拒着这份真实,时时刻刻附耳替我解释这模糊的一切,今夜我却不再需要了,脱开你的唇瓣,学会像盲人或者疯人一样蹒跚。
明明近在眼前的世界却是阔别多年的世界。光的利刃竟被一下打扁了,成了泛着泪珠的鸡蛋,一个个挂在空中,或者汇集起来变成一团团的鱼卵,浸泡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水域里,是什么在其中孵化呢?……一脚踏空!我看不见近处的空间!太有趣了,像盲人一样但我没有导盲杖,好的是双腿也能用。但旁人会怎么看我呢?不,他们模糊了!溶在水里了……迎面走过来两道影子,一个男人牵着他的狗——哦,他的女朋友,看错了,不好意思。
黑暗的池畔尽力辨识下脚之地,但踟蹰了,一个蹲伏在路边的女的,白色外套,披散黑色长发,她在做什么呢?她在听歌吗?我会打扰她吗?但我必须要走这条路,她会觉得我奇怪吗?事实上,我……唉!石头罢了。
又是情侣,坐在河边路边你侬我侬,就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嗯……你这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人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吗?再近些,石头又变成两具身体紧紧纠缠,边界模糊又锋利,要穿破死生之隔。我几乎要对这石头产生敬意了。
水杉树
踉跄,我从人群中逃了出来,又踏上一条没走过的边缘之路。
我一直很喜欢水杉树,小时候跟着妈妈一起于交大上课,我了解到那排用春夏时间费力长了一身绿叶又在冬季干干脆脆地脱落的树是水杉。水杉,你那样高,那样笔直,看起来是那么优雅,你穿越了时空,来到现在,我们仰望着你在阳光下眩目的躯干,你遥遥地回味那还没有我们的,原始的时代。你用你那双眼睛看见了什么? 你们成排地站在一起,你们在一起,构成原始事物的墓园,拒绝着所有的喧嚣与亵玩,所有在你脚下走过的人都会在你的俯视下噤声,或者被你们驱逐。水杉树啊!让我走过来,走过来和你们站到一起吧!
但今夜,为什么在黑暗中,你们看起来不一样了?我放慢脚步,你们合抱粗的树干,其中坚固不可撼动之物在隐秘地呼吸着,贴近你,用我砰砰跳动的心脏,但你却冷硬地回绝了。仰望,你的枝干绿叶层层叠叠,好像你庄严的眼神,在夜色中凝固着,竟没有一束朝向我。我猜测,如果钻入你的怀抱,你会毫无感觉,因为那时我会被你的沉重压的比世上任何一张纸都要平。一根枯枝,向我垂落下来,于是我伸手拉扯,但立马它就干脆地与躯干分离,一条梯子握在手中却只有短短一小截……水杉树啊!你那样高!那样笔直!
四下无人,我向前走,有意和迟暮之人一样蹒跚。一排排棕色的湿垃圾桶,平常学生吃剩的东西藏在这里。冷光下,地砖莹润着尸白潮湿的光泽,我突然想把垃圾桶竖剖开来看看,我有点明白了,我明白为什么几个月来我走在路上,从来没看见和我一样愁苦到失去形状的人。我的同类一定是都在这里了!一个湿垃圾桶里头一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像在母亲的子宫中一样的姿势头朝下抱着膝盖沉睡着,粘湿古怪的冷液置换了温暖的血液和甘甜的空气,一个一个,一排一排,芽孢一样,我想他们或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了。
我的位置在哪里呢?我想到一个好地方安置自己的身体,用心脏上的破洞把自己挂在水杉树的尖尖头上,看谁也找不到我藏匿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