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气味
小时候的我总是闻到一种很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与这个钢筋城市格格不入的味道。 是一种说不上来味道却有些刺鼻的鱼腥味,而那刺鼻的鱼腥味到现在都漫散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应该是约莫十四岁的时候,妈妈听班主任说河鱼里激素太多对正在发育的女生不好。 于是,妈妈如接到圣旨一般,每天买海鱼给我吃,家里常常充斥着令人头疼的鱼腥。 伴随着买来的鱼那浓重的鱼腥味,涌现在记忆之中的,还有小芳阿姨的故事。 我只是从妈妈的口中大致了解到,小芳阿姨一家人来自安徽,夫妻俩认为上海的教育对孩子好,于是来这里卖鱼为生。虽说是夫妻俩一起来谋生,但妈妈每次去买鱼都只能看到小芳阿姨,他的丈夫总泡在棋牌室搓麻将,听棋牌室的老头说,她丈夫泡在棋牌室里没日没夜的,有的时候甚至还去ktv赌大钱,欠下一屁股的债。 那个时候,妈妈总向我提起这个女人。我的母亲和小芳阿姨熟悉后,小芳阿姨还会教妈妈怎么挑新鲜的带鱼。 每次买回来的带鱼尾巴细长细长的,腮的颜色十分鲜艳,皮的色彩也是带着新鲜的闪光的。带鱼肉质紧致异常鲜美,带着一股清新的鱼味,而且并不是很腥。 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以及弥漫在室内带鱼的香气,始终留存在我记忆里挥之不去。 约莫记得有一次。 妈妈喊我去拿定好的鱼。我走到鱼摊前,刺激的鱼腥味在空气滞塞的市场中冲入我的鼻腔,我艰难地掩着鼻阻挡难闻的鱼腥味,一眼就辨认出妈妈所说的一米六身材的肥胖的女人。 我匆忙走上前弱弱的询问,回应我的是一阵沙哑的女声。 “哦哦,我知道,你等等哦,我帮你洗好切好啊!” 她转过身,头也不抬的继续忙着手边的工作。 而我,站在摊位前,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她那双冻得发紫发肿的手毫不犹豫地伸进为了保鲜鱼而装满冰块的箱子,迅速挑出两条尾巴细长的带鱼,带鱼银白色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她很迅捷地转过身,抓住带鱼狠狠的一剪刀下去,利落地将它的头剪下。小芳阿姨熟练地剖开它的肚皮,顺着切口拉出内脏,而后将处理好的带鱼放到水龙头下用冰凉的水冲洗干净。 她的动作干净利索,毫不犹豫,仿若一个流水线上的机器。 我看着冰冷的水冲刷在她的手,那双手,是一双缀满冻疮的手,刺骨的冰水毫不留情地浸没在那满是裂开的伤口的手上,手是青紫的,细看仿佛可以看到手上皲裂的伤口。 我默默看着,不由得撇过头,心头一紧,仿佛是我的手在受此煎熬一般。 阿姨利落地将清理好的带鱼剪成一段段的,装进塑料袋递给我,动作是一气呵成的。亮的让人眼花的灯泡悬在鱼摊上,而那亮白色的灯光映照着小芳阿姨温和的笑容。 我看着那在亮白灯光下暖暖的笑容,不知怎么的,一时语塞,羞羞地说了一声,“谢谢。”便匆忙离开。 而我再次听到有关小芳阿姨的消息,是在小区的活动中心。 太太们跳完舞闲来无事便聊起周边的八卦,“菜场卖鱼的小芳啊真可怜,一个人天天卖鱼养家,她男人在外面赌钱玩女人,还欠了这么多钱哦!” “就是啊,要是我,我就跟他离婚了!” 太太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停,尽管只是经过的我也听得清清楚楚。那个亮白灯光下的笑脸不禁浮入脑海,没想到在工作上这么细致要强的小芳阿姨,竟然会忍受这样不幸的家庭。 也是某一天,我陪着我母亲去了市场买带鱼,再次看见了小芳阿姨。而那个拥有亮白色灯光下的温暖脸庞的小芳阿姨,她已经变的十分憔悴了,即使戴着口罩也遮不住鼻梁上的伤痕。 “小芳啊,昨晚催债的人又去找你麻烦了吧,不是我说你,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妈妈劝到。 小芳阿姨愣了一下转而尴尬一笑,并没有正面回应妈妈的话,手上处理带鱼的动作一点也没耽搁,还是那样利索。她很明白的始终在躲避我母亲的目光,并不肯再与别人交流些什么。 我那时的身高正好可以看到,她低下掩藏的面庞。那是一个这样的面庞,一双哭红的眼和眼角细微的乌青在亮白的灯光下无处躲藏。妈妈见她不理睬,也不多为难她,走出菜场后我清楚地听到她轻声嘟囔。 “也是个傻女人啊。”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家。一进家门我就看到一个身材臃肿矮小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她有些局促,脚上穿着一双布满腥味的套鞋。 很明显,一看就是被妈妈强行去菜场拉来的,她那双冻紫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子,像是一个刺猬随时戒备着。她看见我一下子站起来,脸上的皱纹不自然的皱起一笑。我问了声好,才看见她身边那个胖胖的男孩,小芳阿姨推了推他,“喊姐姐!”男孩怯怯的看了看我,躲在妈妈身后轻轻的问好。 妈妈喊所有人上桌吃饭,在桌上表现地十分热情,不停给他们母子俩夹菜。阿姨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我,温柔的笑了笑推了推身边的男孩。缓着声气说: “要向姐姐学习,以后争取在这里找个好工作!” 我笑了一笑,没说什么,继续闷头吃饭。妈妈拣了一块香的发腻的煎带鱼,对弟弟说:“来,吃块带鱼,平时也吃不上这些好的。”我笑的更尴尬了,小芳阿姨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默默低下头继续扒着饭再不肯多说一句。 饭桌上洋溢着浓郁的鱼鲜味,但却让人觉得压抑的难受。这样不留面子的好意,更像是公开处刑,让小芳阿姨母子两人都无处遁形。 城市的风是带有凌冽和冷漠的。 市场外的鱼腥味淡了些。 我听别人的的闲言碎语中提起了小芳阿姨。小芳阿姨一家为了躲债只得逃回安徽,很显然,菜场上再也不会有那个矮胖的身影。 妈妈每次再提及她,总会附带着嘱咐我一句。 “你看看她,年轻时不听父母的话跟着这个坏男人跑出来。现在家里也早就不联系了指望不上,丈夫又是个不争气的,一个人在上海活的多辛苦。哪有父母不为孩子好?” 似乎她的来到,只是成为了一个反面例子出现在各家茶余饭后的餐桌上。 她带着浓浓的鱼腥味来到这个冰冷的城市,最终也这样匆匆的走了,她从未融入过这个城市,但那鲜美的鱼味永远留在我家的餐桌上。 END 排版|树懒 文字|吸奶茶鬼 校稿|声声慢 选图|网络(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