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
吾妻，见字如面。今日的字迹有些许潦草，恐怕你读起来要比以往多费些神了。实在是今日喝了些许的酒，醉意朦胧间落笔的手有些许不听使唤了。我曾答应你再不碰那些穿肠毒，我也确实坚持了多年。如今，算是头一回破戒了吧。不过，你也失信过，说好了白首却还是狠心把我抛下，所以这次便原谅我一回吧。毕竟今日，可是我们家小女出嫁的日子啊。
十年，当真是弹指一挥间。当初在庭院间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如今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长得越发像你了，性子也和小时候一样活泼爱笑。看着她在闺阁中描眉化妆，披上凤冠霞披的模样，我总是在幻想当年的你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手足无措。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唢呐声响彻了整个街道，倒是给足了排场和礼俗。自你走后，唯有这小丫头与我作伴，难免有些娇生惯养。我怕她在别人家受委屈，也算是掏出了家底为她置办了嫁妆，如你当年一般是十里红妆，也不落于人后。
许是年纪大了吧，看不得送嫁的场面。却也只能借着酒劲缓缓，总不至于在这大喜的日子，抑制不住老泪纵横，平白败了大家的兴致。这不，只好躲进书房偷偷抹几把泪，然后便是等着天赶紧黑下来，再与你诉诉苦。不过你可不许嫌我啰嗦，若你还在，应当是你这个母亲多操心些，如今这可都落到了我的头上。若你还在，我也宁可多操心些。如今，这偌大的地方里静的只剩下虫鸣。我闲来无事便仔细整理了一下屋子，扫扫灰尘。你猜，我在箱子里找到了什么？是纸鸢啊。
就是当年初遇你时，你手里拿着的那一个。每每想到此处，我总是忍不住要打趣你。谁家待字闺中的姑娘会像你一般鲁莽，赤着脚便急匆匆跑到墙根底下去拾捡落下的纸鸢呢？我还记得我一笑，你便气恼地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做着鬼脸，说着“书呆子”的俏皮模样。
听说，那日你事情败露，被罚跪了一整晚。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日祠堂门口放着的点心，是我寻人特意给你送去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桂花糕，绿豆糕什么的都胡乱买了些。好在，你最爱甜食，倒也照单全收，一点没有浪费。自那一日遇见你，我才知这世上的女子并非全然呆板保守，千篇一律的，也有你这般灵动活泼的生命。每次路过个墙角，我总是抬头望去天上的纸鸢，盼着它何时能再落一次。可你我，实在是不够般配。我一介书生，唯有取得功名才有底气与你相配。好在，皇天终是怜我，赐予我们几年的时光相守相念。
大婚之日，你拿着几只破破烂烂的纸鸢问我，这是不是我做的。我笑着对着你，诵着题写在纸鸢上的《蒹葭》。你笑我纸鸢做得粗糙，放得也不好，都落到了墙内。我也跟着你笑了出来，因为那纸鸢的线，是我剪断的。你离开那天，我又做了一只。听说，高飞的纸鸢会承载着人的灵魂到达极乐的天际，而握着的线，是人间的牵挂。那日，我也剪了线，可心中却不似从前般欣喜。从此，我便再也写不了《蒹葭》了，从今以后，每一只纸鸢上都唯有《绿衣》。说了许久，我也是有些困极。许是醉意泛了上来吧，总把今日的新人想成过去的我们。可丫头的脾气不似当年的你，姑爷的才情也不如当年的我。唯愿，二人携手白首，胜过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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