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宽历史的视界》摘要和笔记(20201101)
在此一千年之理财专家无逾王安石。他的新法,以重新丈量田土作基点。以后广泛的使用货币。政府亦以剩余的储蓄贷款于农民,称“青苗钱”。再更以暂时不用之物资招商。换言之尽量使财政商业化和货币化,民间经济经过这段刺激,必更较前活跃。政府所订税率不变,在民间经济幅度提升的条件下,赋税总额亦必随着提升。在这情形中预计“不加税而国用自足”。可是这是以20世纪的经济思想,运行于11世纪的农村社会。
从大历史的角度看来,尤其参对西欧史,我们可以指出:
一、中国体制宗教性格浓厚。……中国皇帝为天子,其敕昭称圣旨,集司法立法行政大权于一身,对臣下有权利而无法律上之义务,又经常以仪礼代替行政,只对天负责。凡此都有极浓厚之宗教性格。其施政虽受人本主义之检束,但其最后决心,不容辩驳,有如自然法规之不容辩驳。
即仅此一条件亦足以阻碍现代金融经济之展开,尤不能容纳经济实体之称为资本主义者之成长。因兹项体制或实体均须鼓励全国经济因素概能公平而自由的交换,其本身亦具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如前述遗传、破产、欺骗、假冒、监守自盗、违背契约、打捞船货权益等,如照商业习惯办理,则须平衡于各人之私利观,承认私人财产之不可侵犯,并不计较每一事件是否合乎伦理,其背后具有一个凡良心之事由各人自身做主之打算。(注:中国体制的宗教性格实质就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做了决定就是法律,有无法抗拒的执行力。)
二、从以上年终统计及相关联之资料看来可以窥见“朝代周期”之存在。
中国帝制期间朝代均由武力征服而产生,所以中国开国之主,凭借军事力量其御旨颁行较实切,亦经常均税。
但另一方面观测:因缺乏运转大宗商业之体系,无从提倡货币经济,亦无法投资。此际国力若有裕余,除征集以树立朝代之基础及规模外,亦无其他处理办法。以上可谓中国政治体系初期早熟而无从在社会经济方面突破,于是只有在屡次破坏后重建之彷徨。
三、从上述情形看来中国统御经理之优势至明清交替之间始不敌于西欧。
不仅15世纪西欧尚未表现其统御经理能力,可能超过明初中国,有如永乐帝财政税收数字之所示。即再百余年后,亦即应该都铎王朝盛时情形亦复如此。……所以中国失去其优势地位,应在1776年,亦即《原富》出版前百余年左右。
所谓资本主义之发展不仅由于绅商做主,而国家制度亦当彻底改组。尤以货币税收财政政策对动员全国资源最著影响。至于在经济中服务部门则又以法庭判案之效力为重。……所以说来说去,因其凡百咸具,而最好可以利用彭信威所提出之“货币文化”四字。以上整个更变,即可以货币文化整体改变视之。——“明《太宗实录》年终统计的再检讨”
这种组织,以一个新生农业社会作支柱,内中以绝大多数的小自耕农为主体,相对的不受魏晋南北朝以来巨家大室的垄断,也不受少数民族内王公大人等新贵族的掌握,才能够与民伊始。其统治的力量,也是由北向南,由西向东,由土地平人文因素简单的地区向繁复的地区发展。所以唐宋帝国表现着一种扩充性,与明清帝国之带有保守性和收敛性相反。钱穆论唐朝,提及“政权无限止的解放”,“政府组织之无限止的扩大”,都是由于从一个简单而原始的核心组织,向各方伸展放大之所致。
九世纪之后,不仅中国本部人口的重心由北向南、由西向东的运转完成,而且外患的主要方向也由西北迁向东北,这中间天象与农业畜牧业的各种因素所产生的影响,还待专家开发启示。我们从已经知道的事实也可以判断,汉人多数民族与少数民族的南北对峙,对中国以后几百年历史的发展有决定性的影响。这当中一个重要的改变则是以后的少数民族能够控制华北的人口。
宋朝与少数民族的作战,胜多败少,不仅西夏与契丹所占领的土地不能归复,而且北宋亡于金,而南宋亡于元。以一个人口多、资源丰富、文化程度高的民族与国家,始终不能与外表为劣势的对手抗衡,是历史上一个值得检讨的问题。
这其间原因甚多。但是今日我们有了长时间远距离的经验,则可以概括的说,北宋与南宋,都已经进入一个“不能在数目字上管理”的局面。在什么情形之下一个国家可以在数目字上管理?我这讲稿一开始就说及低层机构中,各因素要能互相交换。其所以能互相交换,是权利与义务相等,公平合法,不是由上级一纸指令行之。(注:这里面的问题一是因为两宋期间思想上的保守和内向,周敦颐、程颢程颐兄弟、朱熹、张载等学者宣扬理学,强调君子与小人之分,抹杀个人的私利,为专制皇权加强统治的基础;长于纪律,短于创造,很容易发展为传统思想的卫道士。另一方面是财政和税收无法实现商业化,因而中国的传统社会无法进入商业管理的阶段。传统的官僚政治,无法保障私人财产权益,司法与行政不分,县级官僚垄断了地方的行政和司法管理权,在公权力无法涉及的领域,则是依靠血缘宗法,由家族首长管理。管理体制的僵化,无法适应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一旦外敌入侵,无法有效的动员人民的力量,财政上又难以支撑长期的大规模的战争,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战败和覆亡。)——“从唐宋帝国到明清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