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女人》长篇小说连载
七、4
一年多前,赵俊贤见邻居在缝十字绣,看着挺好,自己也试着缝了起来。这不是什么要紧的活儿,有工夫儿就拿起来缝几针,没工夫儿就在针线壳子里撂着,用不着赶急忙慌做。她不是图什么别的,就是觉得好赖是个活儿,好让俩手有个抓挠,以打发周而复始的日子。
这天吃过中午饭,她刷完家伙后就上了炕,一边听着电视里的音,一边照着图缝十字绣。她缝了没多大一会儿,发现图案上有一片印的不大清楚,知道邻居家也在缝这个,连院门、屋门都没关,就带着活儿去串门子了。
白天的时候,村里的人家很少关着院门,更不插着,大部分连屋门都不关,除非是下地干活、进城赶集、串亲访友去了。虽说也有关着的,门却都是虚掩着的,一搡就开,只为挡挡鸡狗什么的。如果谁家总是关着,还上着门栓,那就是烦人家串门,不愿意跟乡亲们来往,会招来“插着门子过日子”、“独槽儿”等等闲话,让人很反感。
老辈人都讲这个理儿,就是这样过来的,现在的年轻人也跟着延续了下来,至于对城里人住一个楼门都老死不相往来,非常看不惯,认为没有一点人情世故,真不如村里好。
赵俊贤在邻居家照图缝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一浪荡就是一个多小时,当回家拐进胡同时,见地上有新碾压的车轱辘印,知道是至忠留下的,心想可能是刚进去,模样马上就喜滋滋的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拐进大门就朝车里看,到了跟前又趴着车窗往里瞅,结果发现里边空空荡荡,连个人毛儿都没有,脸上顿时挂出了失望相,心里埋怨起自己:你看我这个门子串的,真不是时候。
自打至忠回到老家,尤其是那天夜里来到自己的家以后,赵俊贤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男人。除了昨天晚上,哪天他都是宿在这里的,她伺候他吃、伺候他喝,还给他擦鞋、洗袜子,特别是在被窝儿里,打发的他舒舒服服。她这样做都是心甘情愿的,还觉得着实的幸福。
她在空车前站着,脑子里却全是至忠,发了好一会儿呆。她回到家里,爬到炕上,坐在窗台前,又缝起十字绣。
这些天来,她的心里如有一条河,浪头接连不断,有大的,有小的,有猛的,也有缓的,这个刚过去,那个又过来了,有的击出的是浪花,感觉很受用,可有的是呛一口水,被憋得喘不上气来,没有一样不是关系到至忠的。就说“过继”的事吧,不光头一天黑介听他提起,哪想第二天黑介又提了起来,她以为是说着玩的,自己就说了个“不行”,没想到他的模样马上就变了,口气也变了,以为以后不再搭理自己了。她拿出新买的棉皮鞋,还帮他脱旧的穿新的,这次只听到了一句“挺好”,没有听见“您”,也没有听见“谢谢”,这让她的心踏实了很多。她不想自己在他眼里是个“生人”,更不想他在心里拿自己当“外人”。
的确,多少年来,赵俊贤对至忠的思念和牵挂并不多,如果硬说有,也仅仅是偶尔,毕竟俩人相好过。假如当初他真得死了,或是再也不回来了,那么,她对他的印象只不过是俩孩子的亲老子。当然,她的心也就不会再起大波澜了。
就在昨天晚上,赵俊贤接到至忠打回来的电话,说跟狗子住在了县城 ,明白是不要留门了。她像往日一样,独自一人,该干嘛还干嘛。不过,她的心空落落的,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老是觉得没抓没挠的,就连睡觉也不怎么香甜,那些事上也想了不少。年轻时,跟他在一起次次都死去活来,比自己的男人不知道猛多少倍,当有了孩子后,天天累得不着炕,早就把那些事忘到山后头去了,后来翠先说起那些事时,自己并没觉得怎么怎么难受、怎么这么想。可几天来,尤其是至忠那牲口劲,把自己折腾的不想别的了,也理解了翠先说的那些话。
现在,赵俊贤的虽说手在做着针线活儿,脑子却在至忠身上,琢磨着该不该让他们父子相认。
至于至忠说认干亲,她认为他可能是没话找话才说的,也兴许是话赶话,赶到了那里,压根儿就没想到他已经有了怀疑。最让她吃不透的是他为什么说死后要埋在自家坟里、让姓“左”的晚辈打幡,哪怕是亲侄子。分明他在国外是有儿子的,干吗非要侄子或过继一个,莫非都不是他亲生的?不像呀,从那四个孩子的模样上看,一下就能找到他们老左家人的影子啊。她还想到他是不是要离婚,即便是离了,亲小子打发亲老子入土,也是人之常情啊……这等等一切想法,她都又清楚,又都不明白,扯来扯去,脑子里就跟有团麻瓤一样,乱糟糟的,根本捋不出个头来。虽然她不知道他的苦衷,但有一样最明白:等他老了以后,肯定需要孩子照顾。
这会儿,她又后悔当初怎么没坚持过继一个儿子给左家,最起码能让他现在多多少少安点儿心,自己也就不为难了。
一想到这,又让她翻起旧有的心事。
那年的年底,生产队里结算,她的工分根本不够,必须得掏粮食款,别说自己手里没钱,就连借也没地儿,眼看就要过不下去了,是左吉祥主动出手相帮的。她跟人家不是同族同宗,也不是亲戚,平时走动得也不是特别近,仅仅是平常的乡亲。她明白人家是出于好心,人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他们左家的血脉,更明白人家并没想图这、图那。
当时她需要这样的帮扶,否则的话,那道坎能不能过去、将来会走到哪一步,连她自个儿都不敢想象。当然,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过日子,对于一个寡妇来说,今后的生活之路充满着苦难,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艰辛的。也就打那次以后,她又不断接受到老人家的周济,心里不单单是感激,还有讨愧感。这种感觉在她心里日渐加重,开始时,心里有太多的顾忌,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后来良心难安,实在是掩饰不下去了。为了报答左家的恩情,她主动找到饲养室,跟老人家说出把建国过继给至忠的想法。
哪想到老人家不同意,人家一直认为孙子还在人世,迟早会回来的。
她听后当时就犯了难,更有些着急,觉得让人家平白无故地看养着别人家的后代,这不是人办的事。急情之下,她不得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是含着泪说出来的,是扭着脸说出来的,觉得自己太没皮没脸了。
老人的答复是“让我再想想”。
事隔了一天,老人主动登门,说让顺子把建国和卫国认成“干”亲,还不能让他知道实情。她明白老人家的心思:既没有动孙家的根,也给左家找到了一个“养孙子”的理由。她也懂得这样既是了却了自个儿的一桩心事,也照顾到了自个儿的脸面。
打那以后,三十年里,赵俊贤的两个儿子得到了左家对亲重孙子、亲孙子、亲侄子般的关爱。她自己也尽力做到了一个亲孙媳妇、亲儿媳、亲嫂、亲弟妹、亲妯娌、亲婶婶、亲嬷嬷。的确,在别人眼里,她赵俊贤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虽说不是老左家的儿媳,却比真正的儿媳一点儿都不嘎咕。
回忆以往的事情,并没使赵俊贤手里的针线活儿停下,可是想到眼下,就有一针没一针的了。有俩事在她脑子纠缠不清:是给至忠过继一个儿子,还是让他们父子相认。
她往好的想:如果要他们父子相认,儿子们有了亲生父亲,又有了亲爷亲奶奶,心里肯定不会再别扭了,将来他们的孩子也有了亲爷爷了,总比只有一个奶奶好。
她又往坏的想:儿子们姓“孙”已经三十多年,受过“亲爷、亲奶奶、亲姑姑”的疼爱,也给“亲爷、亲奶奶”养老送了终,彻头彻尾的孙家孝子贤孙,现在一下子又冒出了一个亲爹,他们会接受吗?国儿生性善良、脾气柔和,肯定不会闹腾;可二子是一个生就的生个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还想到了另一层:孩子们要是不接受的话,瞧不起我这个娘倒好说,肯定会对这个亲爹有不好的看法,将来相处也不会好到哪儿,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让他们相认。
一想到这些不好,一连串不好的想法就全来了:至忠会伤心啊;自己年轻时背着男人找野汉子,跟外姓人生孩子,人家的唾沫星子、指头……,自己还有脸在村里……;乔敏不会容忍的,就不再稀罕至忠了,他会离开老家的……
她越想越多,越想越难,越想越怕,最后,还是落在了最开始的想法上:不提这事。
虽说现在坐的是没底的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想多了也没用,就这么着吧。她这样劝自己。
说来也巧,整个一个后晌,她家里一个人都没来,安安生生的,脖子酸了就看会儿电视,腿坐麻了就去解个手、走动走动,不知不觉中,屋里已经不大明快了。
太阳已落山,院里也逐渐昏暗下来。
她手里还剩下一小截线,打算缝完在去做饭。这时,忽然听到男人的说话声,以为是电视里的,可以里边正在放河北梆子,再仔细听了听又没了。她瞅了瞅院子,不见有人来,以为是虚惊,是自己听差了。她又接着缝,还没缝几针,又隐隐约约听到了笑声,再仔细听又没声响了。这次她多听了会儿,除了电视里的,再也没听到别的声音。她心里说“闹什么鬼哩?”其实并没在意,也没感到害怕,剩下的线没几针就用完了。
她下炕来到外间,拉着灯开始捅火,刚桶几下,又听到了说话声音。这次听清楚了,声音是从西头屋里传出来的。她的心“咯噔”一紧,差点儿嚷出来,后来越听越觉得音熟,越听越像是至忠的声音,心才不怎么慌了。
她蹑手蹑脚来到界山门前,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听清楚他正在打电话,提着的心才落了地。
“要做饭啊?”门帘里传出至忠的问话声。
她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撩门帘走了进去,伸手拉着灯,见他正在被子里,惊道:“我的老天爷呀!你怎么睡在这儿啦?这儿常年不见个烟火,跟冷清宫似的。你以为你还是你小子他们那三十来岁数啊,他们哥儿俩还开电褥子哩。”
至忠扭过头,瞅着赵俊贤,俩眼惺忪,带着怀疑。
她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举了下手里的火镩,解释道:“我正捅火哩。”
至忠直问:“刚才你说谁的‘小子’?”
她想都没想,说:“我小子啊。怎么啦?”
他又躺正,用手拨拉了几下耳朵,说:“爹的枣儿酒真行!”
“喝多了?”
“嗓子正冒烟呢。”
“我去沏茶,你先等会儿。”她转身回到外屋,急急忙忙拿茶叶桶,还没打开盖就听他在喊“温罐里的水”。她又赶紧拿瓢,舀上水急急忙忙送到他跟前。
至忠已经坐起,接过瓢“咕咚咕咚”喝起来,声响如同打夯。
她听着有些替他难受,急急怪怪地劝道:“慢点儿、慢点儿吧!我的活祖宗!呛进气嗓了就了不得啦!二子算是你的亲小子呦!你们父儿俩一样儿的东西!”
他突然不喝了,抬起头对着她,又是怀疑的眼神。
她又一惊,赶紧打岔,问:“呛着了吧?”
“‘你的亲小子’?”
“是啊。不是亲的还是后的啊?”
“父儿俩?”
“是啊。他是你爹的干孙子,你是他三叔,我没排错辈儿吧?”
他没说什么,把剩下的水喝完,拿着瓢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看你笑的得哩,想孩子们了吧?”
他见她一脸的坏笑,把瓢往她手里一搁,“快去做你的饭吧,我去洗把脸。”
“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去做。”
“我还吃?你看看这儿……”他撩起衣服,拍着肚皮说:“听,还嘣嘣的呢!娘只怕我吃不饱,不吃了不吃了又给拨了半碗多,那是一个肉丸儿的饺子啊。”
“还是守着娘好吧?”她玩笑的脸上带出了母爱的慈祥。
“好!着实的好啦!用不了俩月,我就成肥猪啦。”
“成了角猪(种公猪)才好哩!”她嘎嘎笑起来。
他伸手就打,没碰着,人早跑了。
下来是娘儿们做饭,男人看电视。
电视正在播放体育节目,至忠手里端着茶杯,一个劲儿地喝,暖壶就在手边,喝一杯倒一杯。
赵俊贤在外屋熬粥,有时也进来说几句。她见他一本真经坐在椅子上,几次往炕上让。她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这家伙,心眼儿还不少。”
上几次至忠来得晚,进来就插门,现在还有点儿早,只能坐在地上。他知道免不了来人,如果让人见到一个大男人在寡妇家,还坐在炕头上,的确不带劲,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赵俊贤做饭、吃饭都很快,收拾好后又去了趟前院。她回到屋里,见他鞋上有干泥,问:
“又去西沟了?”
“上午和狗子去村东去了。”
“逮野兔去了?”
“他会逮?”
“你忘了他是谁的小子了?他比他爹还会逮哩。”
“他不逮狐子吧?”至忠笑问。
“你听香珍瞎说。”
“小时候,狗子比我跑得还快呢。……太可惜了!”
“算是他命里该着吧。”赵俊贤带着感激的表情说道:“狗子拿着国儿他哥儿俩当干侄子,多咱煮了野兔肉都让翠先儿送过来,人实在,心眼儿也强。”
至忠的脸上虽说没有挂着感激之情,可心里却是热热的。他边点头边说道:“那天回来,村南口好多人,大部分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我就没认出狗子。要不是他主动打招呼,我还以为他是外村的呢。真没想到,他还不到五十岁,就显得那么老了。”
“要么说‘人强不如命强’哩。”
“说起来,他的心还很难受。”
“唉,不管怎么着吧,孩子们都大了,也算熬出来啦。”
至忠点头叹息。
“要不是翠先儿养着这个家,还知不道是什么光景哩。”赵俊贤以为至忠不知道翠先的事,说: “他们两口子能走到今天,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
“你是说翠先外边有人吧。”
“这你也知道啊?”
“昨天晚上,狗子告诉我了。”
她有点儿吃惊,说:“这样的事他都往外说啊?”
“他没跟别人说过。”
“娘儿们说说也就算啦,一个大男家,不该说。”
“当时他很激动。”至忠叹了一口气,说:“或许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说起这些啊,外人知不道……”赵俊贤详细说起自己所了解的事情:“自打狗子的脚伤了后,我三天两头去他家换药,就这么着,翠先儿也就跟我走近了,什么话都说。我这才知道,她做闺女时就成天胡思乱想,老想着嫁个像王心刚那样英俊、帅气的男人。她一想这个的时候,手就不经由往裆里摸,还觉着着实的舒服。她刚结婚时,哪天夜里都那个,生了头胎后,就更想了,不光不隔夜,弄工夫儿短了都不行,要不过不了那劲儿。等她那个老三儿不嚼奶咾,闲心就更大了,可男人的身子骨儿受不了啊。——当时你是没见着,那些年,狗子的脸老是黄漂漂的,没有一点儿血色,眼圈子还漆黑,成天佝偻着个腰,没有一点儿精神气儿。后来,翠先儿不光黒介要,有时候白天都想,一想就得马上那个,没有一点儿忍劲儿,要不的话,浑身就难受,自个儿还长没火子气,哪回说起来,她啼哭得都跟菜白粥似的。说真的,开始听她说起时,我根本就不信,都是女人,谁跟谁差不了多少……。我以为她年轻,再不了就是闲心大,需要的次数可能多一些。后来她又说,自个儿老是用手弄,又总觉着不解气,到了儿手指头细啊。她又想了个法儿,拿擀饽棒棒(小面杖)……,也知不道打哪天开始,又用起了棒棒儿(玉米穗)……。我觉得不卫生,再弄出个妇科病来,那就麻烦了,就给了她一些避孕套。我又觉着她老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身子非出毛病不可,看看有什么别的法儿没有。我就去妇幼,找了我的老师,找也白找了,老师说人跟人不同,生理需求也不一样,刻意回避或是强行阻止,其结果是人的精神可能还要出问题。后来翠先儿找了个相好的……,她也不光是为了那个,还图人家几个钱。你知道,自个儿的男人干不了活儿,一家子老少总得吃吧、花吧,一个女人家,又没有别的本事……,按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见过那个男的,人不嘎咕,也不小气,拿着翠先儿可当回事儿哩。”
至忠只是听着。这样的事,对一个大伯子哥来说,也不好说什么。他有时候对着电视,有时候瞅着水杯,心在想人跟人的性格不一样,每家跟每家也不同,都有各自的活法、过法,怎么是好,怎么是赖,的确没个标准。至于对狗子的憋屈、翠先的委屈,自己实在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俩人说闲话,就觉得时间短,不知不觉,已过了八点钟。
赵俊贤爬上炕挂上窗帘,又下到地上,对至忠说:“坐炕上去吧。”
至忠没有动。
赵俊贤看出了至忠的心思:“没人来了,我去插门。还吓死你咾哩!”
“你真麻烦!”至忠对着电视,并没有瞅着赵俊贤。
赵俊贤嘿嘿着出去了。
至忠听到插门声,这才离开椅子,脱下风衣和棉皮鞋,坐到了炕上。
赵俊贤回来后就直接奔向三屉桌,猫腰从下边拉出鞋盒子,然后拿出里边的鞋刷和鞋油,蹲着地上开始给至忠擦起皮鞋。她从鞋里掏出湿漉漉的鞋垫,埋怨道:
“人家谁说起来,一冬都不换回鞋垫儿,你倒好,天天都溻透咾。”
“我也不想这样。”
“走道慢点儿就不去汗,就知不道你成天介有多少力气活儿。”
“除非不走路。”
“你就知不道背着脚啊?”
“我还扛着呢。”
“你扛个给我看看,嘿嘿……”
“哎,你不是医生吗,给我治治……”
“治它干吗?汗脚人不裂裂子。”
“捂的脚难受,还不如穿单的呢。”
“净瞎说,捂得慌也比冻伤了强!”
“明天我就不穿这双了。”
“你敢!”
至忠的嘴角浮起一丝坏笑,然后看向电视。
赵俊贤的个子本来就矮,又是蹲着地上,头顶都没高出炕沿儿。她的俩小手倒是利索,又是打油又是擦,还着实的仔细。
至忠时不时瞄赵俊贤几眼。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看到她不但自己穿的整齐,连屋里屋外拾掇的都利利落落,真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啊!
没一会儿,赵俊贤就擦好了鞋,又拿到外间,熥在煤火台上。她拿起墙根儿下的搪瓷脸盆,从温罐舀上两瓢水,然后端进里屋。
至忠知道是给自己打的洗脚水,赶忙下炕。
“没有鞋……”赵俊贤边制止边把盆放在椅子上,就着搬到炕沿儿下,埋怨道:“头上炕前,也不说脱了袜子……”
“忘了。”
“打外面看,你明明光光、利利索索的,哪知道竟是个大邋遢蛋!”
“我脸红了啊!”
“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才好哩。”
“你知足吧!你是没见狗子,一冬都不洗澡。”
“你还不了跟谁比哩!”
“对啦,狗子家虽说收拾得不整齐,可是屋里的味道却很好闻。”
赵俊贤自然想起翠先用的那些护肤品:“这个霜、那个膏儿的吧?”
“尿布味儿、奶腥味儿。”
“你也想当爷了吧?”
“……孙子哭,奶奶抱着在炕上转,叫着‘小活祖宗儿’,爷爷急急忙忙冲奶……”
“翠先儿还骂着狗子吧?”
“他忙活的满劲,一点脾气都没有。”至忠想着、笑着,想象着未来:“……含饴弄孙!”
“还让孙子馋死你了哩!”赵俊贤把羽绒服脱下放在炕上。
至忠洗好了脚:“等建国他们有了孩子,接到老家来,我帮你带。”
“做你的大梦去吧!嘿嘿……”赵俊贤把至忠的袜子扔进盆里端走了。
“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
赵俊贤在外间先洗脸、刷牙、洗脚,然后又把至忠和自己的袜子全洗了。她回到里屋就往炕上爬,俩脚使劲往被子下钻,浑身打着哆嗦,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娘啊,……冻死人啦!”
至忠随手拿起羽绒服给她披上,说:“你应该生活在南方。”
她缓了好一会才说:“我跟你去泰国吧。”
“行。过完年就带你去。”
“真的?”
他“嗯”了声,说:“现在那边还有蚊子呢。”
“那么暖和啊?这一年得省多少衣裳啊。”她忽然想起什么,问:“我想起来啦,人妖就是泰国的吧?”
“对。你知道的还不少。”
“杂志里有……”赵俊贤的头枕在了至忠的腿上,“她们长得可好看哩。”
“是很漂亮。如果在街上遇到了,弄不好会闹出笑话。”
“你说,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当,干吗非变成个女的啊?”她的口气里带着惋惜。
“这个我可说不明白。”
“你成天介守着她们,馋得慌呗?”她坏坏地笑着,只等他怎么回答。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搭言,抬眼见他正用俩眼瞪着自己,问:“让我猜对了吧?”
“你猜对什么了?”
“别装蒜啦!我还知不道你们男人,哪个见了好看的女人,都流哈喇子。”
“我不流。”
“我要他们干什么 呢?”我啦!”
“我要他们干什么呢?”
“搂着钻被窝儿呗。”
“在里边拼刺刀啊?亏你想的出来。”
“拼什么刺刀?”
“人家下边的零碎儿,比我的一点儿都不少。”
她先是一愣,想了想才明白,忽然嘎嘎地笑了起来,边笑还用巴掌拍至忠,都笑出了泪。
“你成天都琢磨这些啊?”
“我还以为他们早把雀儿、蛋儿的给骟了哩。”
“你这坏娘儿们!”
“不许这么说我!”她嘿嘿笑着。
他扭脸瞅向电视,说:“明天我去北京。”
她一听就急了:“才回来了这么几天,又要往外走?”
“后天回来。”
“吓了我一跳!”
“你去吗?买些衣服什么的。”
“不买,那儿什么都贵死咾。”赵俊贤坏意又起,问道:“你干吗去啊?”
“丫头要我去。”
“丫头她娘吧?”
“是!”
“嘿嘿……”赵俊贤笑完后说:“明说就得啦,又没人抻着。”
“捎带着找点活儿干。”
“闲不住啦?”
“不能总这样待着。”
“你?木工啊瓦工啊?”在她意思里,“工作”就是去包工队干活儿。
“架子工。”至忠也就随口一说。
“那你可得找个有把握的包工摊,得知根知底,要不白攒忙,一分钱的工钱都拿不回来。”
“我听说过。”
“咱村去外边干活儿的可多哩,哪年都有拿不回工钱的,有的包工头包赔了,有的压根儿就没打算给,还有的甲方耍不是东西。”
“你说我能当包工头吗?”
“知不道。听说要是上边儿没有人,根本就揽不上活儿。”赵俊贤替至忠为难,道:“你这么多年不在家,外头又没有认识的人……”
“我想试试。”
“不光有人,还得送礼。”赵俊贤忽然想起什么,出主意道:“你问问老五兄弟吧,他有个朋友是个大包工头子,着实的趁钱,说不定给你点活儿哩。”
至忠听后若有所思,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