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书
妈妈,我们今年分开了,我不再继续和你生活,一点也不。除了婚礼前的那几天。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出现在你脑子里的什么,你没对我提起。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然后躺在那个床上,我在那张我出汗、流泪,初潮的床上。我在想你,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女性。我想你的那时候,想的是你出嫁之前的样子,我看了很久你的照片,那时候的你比我清瘦秀丽很多,洁白又羞怯。在你的结婚照里,你轻轻皱着眉毛,眼部的肌肉拧在一起。我父亲那会儿看起来比你更欣喜,你眼里更多是收敛的,让我说的更直接一点:恐惧。
我还怕你皱眉,你笑的也多,所以我更害怕你皱眉的时候。那张照片拍的很好,如你所应该是的那样好。妈妈,你那时候在想谁?你预见了什么?你的分娩,你的少女时期的结束,你的娇憨和你带着笨拙的表达方式。当你说到很多事的时候,你会抬起你的双手,摆动它们,让它们像一对白色的鸽子,像有什么要从你里面挣脱出来。
我看到你逐渐显示出你母亲的样子,你褪掉了坚实的腿和手臂,而我同样知道,就像有人告诉过我的那样,那个痕迹或许也将出现在我的身上,像一个已经被讲了一百万次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需要有人继承下去。前段时间我读柏拉图,找一段话。他说:世上曾充满了灵魂,当灵魂降落在生灵身上的时候,只有那些记得天上的真理的灵魂才能够成为人类。当灵魂受伤,并且忘记它曾经见过的事物,它就会堕落。
妈妈,这个世界上的故事是从讲述神的事迹开始的,而在讲述人的故事后逐渐崩塌。所以我想,为了不沦为讽刺,人最好应该拒绝成为故事。除非是为了让那时的你与这时的我重叠起来,除非是为了把你和我一起推到我们一无所知的陌生处,除非是为了我们察觉永恒和一瞬之间的紧密关系。除非如此,不该有故事。
我坚持让你与我一同出现在婚礼,我坚持让你陪我一同开始。因为妈妈,我们走向的开始,它实际上是分别。我一直对你说,一会儿见,一会儿见,妈妈。我怕你害怕。我们得一起直面这个漫长结束的开始。关于我父亲长时间的缺席,关于他的一切,我想让你知道我原谅他,你比他更需要知道这件事。我也原谅你,妈妈。所有你没能完成的一切,所有你缺乏的勇气,所有你的无能为力,直到你最后的退场,我都原谅你。因为我们一定再见。必须如此。
我去那座雪山的时候是个雨天,我没能看见的那个湛蓝天空,最终没能看见,我那时候躺在火车上睡着了,我在湖边读书,鱼肉新鲜,土豆在泛黄的油里被炸到焦酥,我只想告诉你这些。我希望你笨拙一点,我希望时间对你来说永不像是熔铅,我想让你相信我对你讲的一切:我们亲密,又充满信心,而生活将会为我们提供生活的道路。
甚至有时候,我不再觉得你是我的母亲,你是我已经老去的女儿了。
妈妈,最后我会看不见你,因为天使乃是天空色的。
写在你4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