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刘瞎子退伍转业，被安排到针织厂。

瞎子在瞎之前是个汽修钳工，没别的本事，为什么瞎的没人知道。厂里有两个大车间，分男女。为的是提高效率，免得男工总在骚扰，女工总被骚扰，不能互相串门，否则罚款10块，那年头工资30块一个月。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安排一个瞎子做维修师傅，就都问厂长，厂长说：“等着瞧”，同是维修师傅的小赵不明白一个瞎子要怎么让他等着瞧，小赵欲试瞎子。

两边车间里平时都是小赵在检修维护，不知道是体谅瞎子，还是觉得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是修不好机器的，没人扯开嗓门叫唤过刘师傅，都是私底下称他刘瞎子。小赵好酒，嗜酒如命，八月十五过后回来上班，带来两瓶南方亲戚送的绍兴酒，两斤一瓶。叫过瞎子，瞎子客气，不喝。小赵上午就喝了一瓶，晌午已经昏死睡着，那年头没有假酒，该醉的一定醉。

来了个女工，跑到维修间，找小赵，瞎子招呼问什么事，女工说线头又开始断了，老毛病，每次都找小赵修好，瞎子叫她先回去，随后来。这是瞎子第一次去车间，没人领他去过，左脚一踏进女工车间就被工头发现了，自然问小赵呢，瞎子拎起手上的工具示意自己来，工头又问要不要领路，瞎子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听得见。瞎子走走听听，停在了没声的机器前头，叫女工关了电闸，手摸进去找机器里理线头的夹钳，又把手拿出来闻了闻，一股松香味，瞎子换上新夹钳，叫开机器，线头不断了，自此以后这台机器的线头再没断过。

食堂每天都是女工先吃，男工后吃，为的是不让这帮大老爷们把菜都吃完。小赵和瞎子最先吃，这是他俩特权，不过食堂有不能喝酒的规矩，小赵之前被女工发现，厂领导收到过好几次小报告，自从瞎子来了以后，他再没被抓到过，每次女工都还没进门，瞎子就拿筷子敲小赵的酒瓶，等到小赵已经藏起来，女工刚好进门。

转眼到了冬天，爷们也扛不住冷水洗澡，瞎子领了澡票去澡堂。工厂的男女澡堂门口，只隔着一块硬木板，走进去才是砖瓦墙，瞎子第一次去就走对了，没瞎到女澡堂里头去，小赵洗完出来碰见瞎子，笑刘师傅您居然还能没走错。

小赵试了瞎子半年，没试出个深浅，他借着酒劲，想了个馊计谋。瞎子每天早上来总会先去厂里公厕解大手，瞎子住的地方人多，公厕小，早上都排着队等坑位，来厂里时所有人都开始上班，厕所都空着。小赵跟瞎子说，厂里公厕堵了，带他去街对面垃圾站的公厕，没领他过马路，女工就开始叫小赵，说是机器卡住了，赶紧来修，瞎子让他先回，自己能找到。小赵假装回走几步，停下来盯着瞎子，自然没有什么机器卡住，女工是他昨天就安排好的托，瞎子靠着两只耳朵过马路的本事，厂里人都见过，没什么稀奇的，小赵好奇的是，瞎子怎么分清楚对面公厕的男女在哪边，对面公厕的男女分隔和厂里的公厕刚好是个反的，瞎子在男女厕中间停了下来，小赵以为他犯了难，瞎子停了几秒就往男厕走了，小赵失望的回了维修间。

等瞎子回来，小赵终于认输，求教刘师傅头一回是怎么找到女车间的，瞎子没说话，从工具袋里拿出了一个旧夹钳，已经磨断了筋，小赵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平时为了能多有机会去女车间而特意装上松香做的夹钳，这玩意儿掌握好夹线处的厚薄，想三天断就不会等到第四天。小赵知趣，拿出十块钱拍在瞎子面前，瞎子当然没看到十块钱，但是听得到钱，便告诉他女工车间里总会有人在叽叽喳喳说着话，他听得到。小赵又问，每次在食堂吃饭是怎么知道女工要来的，瞎子拿起木扫把，倒过来敲地板，问响吗？小赵说响，瞎子又问，像食堂外的声音吗？小赵明白了，是穿硬底鞋的女工们，磕地面的声，男工都是拖着鞋的沙沙声。小赵又拍十块钱，问刘师傅澡堂是怎么分清楚的，总不能靠听了吧？瞎子笑着问小赵，闻过对象身上的味道吗？小赵懂了，是洗发水的味道，男澡堂哪有这么浓的味，全是肥皂凑活全身上下。小赵掏出刚发工资的最后十块钱，让刘师傅形容形容女厕所的味道，瞎子不好意思了，让他把十块钱收回去，自己慢慢琢磨吧。小赵喝了半瓶绍兴酒，到了晌午吃饭时间，来了个女工找他，没说什么事，小赵跟着去了，在琢磨，刘瞎子怎么看出来自己有对象呢？

厂里仓库堆满了春季准备纺织的原材料，几百个编织袋鼓勒紧，堆摞一起，足足几百平米，走在上面，说漫步云中都不为过。女工趟在云里，埋怨旁边的小赵，有半年没来车间修机器，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欢，小赵酒上头没吭声，女工问小赵，跟刘瞎子聊些什么，小赵支支吾吾的讲车间，食堂，澡堂，厕所，女工好奇，怎么厕所也能聊？小赵想起刘瞎子的话，精神起来，带着酒劲，手往女工的衣服里伸，小姑娘才十七八，哪禁得住这番折腾，便也任由小赵了。

仓库大，棉花多，收着声，外面一点动静也听不见，小赵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刮火柴点烟，没灭透的火柴没扔远，顺着了一个编织袋，其余的也就慢慢的连成一片，刘瞎子老远就闻到味，反应过来是仓库起了火，冲到门口，已经听到仓库值班的人开始叫人来救火，茫茫多的火焰星子从仓库打开的大门轰出来，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睁不开眼看，刘瞎子看不见，所以也就没躲，只能感到脸上的温度不断再升高，没人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刘瞎子知道有，他闻得到，有些味道就算再微弱，他也闻得到，瞎子叫人拿条棉被泼上水，披身上就冲了进去，这时候厂里所有人都跑了出来救火，但都不敢进去，只有瞎子才会因为看不见这么大的火，往里面冲，棉花烧着是糊芝麻味，人烧着带肉腥味，他顺着味找，越找越近，凑近了一嗅，混杂着两个人的味，奇腥无比，瞎子找到了，一把抓住就往外拽，瞎子出来，浸水棉被烧没了半截，身上漫出一股肉焦味，还飘着白烟，手里抓着的是一条男工裤，皮带松着，裤链也开着，链齿上还勾着一条带着熏黑了血斑的女人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