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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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7
23:18
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队伍里满满当当排了几十号人物,确实没法预测,只能瞎猜:阿多尼斯、安妮·卡森或者米亚·科托?实时追踪三项诺贝尔科学奖后,颅内顿时充满节日的气氛。借理科奖给今年的文学奖预预热:
后现代作家应该没什么希望,太畅销的作家没希望,剧作家没希望,诗人概率较大。欧洲作家(尤其是东欧)也该缺位一次了吧(西葡语系也许是例外),英语作家应该没什么希望。毕竟在诺奖丑闻后去年复颁继续引起种种非议:号称要摆脱欧洲中心主义更具全球视野,但仍然颁给两位欧洲小说家,在批评者看来不过是把文学的中心从西欧挪到了东欧而已(这是政治正确的指责:但关键在于,这两位作家获奖的确实至名归。瑞典学院的选择仍然是尊重文学本位的,即便汉德克曾多次斥责诺贝尔文学奖及其评委会),尤其在颁给德高望重但极其政治不正确的老剧作家彼得·汉德克引起的巨大争议面前,今年瑞典学院的选择是否会相对保守而稳妥:颁给一位德高望重但争议较小的老作家以挽回声誉?
那么颁给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应该是最佳选择。但阿多尼斯年龄实在太大了,九十岁的老诗人如果获奖,便将打破文学奖得主的年龄记录。熬到这么大岁数,说真的,瑞典学院想给早就该给了。沈从文去世后马悦然痛心疾首:他要是多活一年,诺奖就该颁给他了……许子东老师嗤之以鼻:拜托,沈从文已经活了八十六岁了,你们要有心想给不早说,还要求沈从文再多活几年,什么道理嘛。(亦或是颁给女性作家?远离政治?也不排除国内还未引进的加拿大诗人安妮·卡森获奖的可能。亦或是爆冷?)
如果颁给小说家,总觉得莫桑比克葡萄牙语作家米亚·科托是最合适的选择,无论是绝妙的身份政治,还是作品厚重的人文关怀,科托都相当契合诺奖精神。刚读完他的《梦游之地》,总觉得要称为一部杰作还差口气,比喻行文也略花哨,魔幻笔法总感觉是拉美文学爆炸的学徒,但确实是根植于非洲的灵魂写作,要是他得奖也不意外,只能说是个合适但不够惊艳的选择吧。
葡语除了科托,或者还应该考虑今年刚引进国内、号称与萨拉马戈齐名的安图内斯(《审查官手记》),但安图内斯明显属于后现代阵营,跟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拍卖第四十九批》)、唐·德里罗(《白噪音》)一样希望渺茫。若是西语作家,也该轮到马里亚斯了。在余华的随笔里第一次知道马里亚斯,《如此苍白的心》也是全球畅销书。要是考虑英语文学,去年遭遇电信诈骗误认为自己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爱尔兰作家班维尔有没有希望?
反正也猜不中,索性名单列得长些:爱尔兰小说家科尔姆·托宾(《布鲁克林》),阿尔巴尼亚作家卡达莱(《破碎的四月》),意大利作家马格里斯(《微型世界》),跟汉德克一样争议巨大的法国作家米歇尔·维勒贝克(《地图与疆域》)以及英国移民作家鲁西迪(《午夜之子》),英国小说家麦克尤恩和朱利安·巴恩斯(《福楼拜的鹦鹉》),著名的短句小说家莉迪亚·戴维斯(《几乎没有记忆》)以及前夫保罗·奥斯特(《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这两位美国文坛力将,加拿大畅销小说家群:阿特伍德(《盲刺客》)、扬·马特尔(《少年Pi的奇幻漂流》)、安妮·普鲁(《断背山》)、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拉美文学爆炸中的女将——智利小说家伊莎贝尔·阿连德(《幽灵之家》),还有可能颁给以色列作家大卫·格罗斯曼(《一匹马走进酒吧》)作为错失阿摩斯·奥兹(《爱与黑暗的故事》)的补偿?万一真继续颁给东欧,《撒旦探戈》的作者拉斯洛·克拉斯纳霍卡伊也是候选人……
说到底,这不过是份长长的书单罢了。诺奖获奖包括或者登上赔率榜,更重要的意义还是将作品推向大众。因此以村上春树为首的畅销书作家或者已经被经典化的老作家们早就不必在乎诺奖了。残雪从去年高位登上赔率榜后,无论是国内读者群还是国外译介情况都堪称守得云开见月明。就算诺奖赔率榜上的作家们都已经拿过各式各样的国际奖项:卡夫卡奖,耶路撒冷奖,布克奖,龚古尔奖,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都柏林文学奖,诺尼诺文学奖……影响力也只限于文学界和资深读者,跟诺奖完全无法匹敌。
那些相对来说不是那么有名的作家,更需要获得诺奖以进入大众化和经典化的殿堂。爱丽丝·门罗获诺奖前已经获奖无数,但在国内只出版过李文俊翻译的《逃离》,石黑一雄早已获得布克文学奖也在欧美扬名多年(跟奈保尔、鲁西迪齐名的“英国移民三雄”),但在获诺奖前当当能买到的作品只有《被掩埋的巨人》。而如今两人的全集均已出版发行,也在中国成为实打实的畅销书作家。无论如何追捧或贬低诺奖,它在文化交流和作品译介中起到的作用,任何人任何组织都无法替代。
但如果昆德拉、阿特伍德、品钦这些对于诺奖评委来说无异于房间里的大象般的作家们错过世界文学的最高荣誉,无论如何对文学还是对读者都是相当大的遗憾。这两年我们已经抱憾送走了菲利普·罗斯(他们宁肯把奖颁给鲍勃·迪伦)和阿摩斯·奥兹。要拿诺奖,还真是像中六合彩。坐等今晚颁奖结果,喧嚣过后,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吧。当然了,先读已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再去了解这些陪跑者也不迟。阅读经典不需要试错。

2020.10.8 19:01
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来自美国的诗人Louise Glück获奖,获奖理由是“因为她那无可辩驳的诗意般的声音,用朴素的美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
19:02
Louise Glück中文名叫露易丝·格丽克。
1943年生。
21:23
看到消息第一反应是惊愕。猜到会颁给一位非欧洲作家、大概率是诗人,出于对诺奖丑闻的反拨也会自然更亲近女性,但应该不会是英语作家了吧?就算颁给英语文学,总以为会是热门人选加拿大女诗人安妮·卡森,毕竟鲍勃·迪伦获奖才过去四年,怎么会再次颁给一位美国诗人呢。
不过冷静下来后觉得也符合“一年德高望重,一年爆出冷门”的规律,只能这么马后炮地找补几句,毕竟托尼·莫里森之后美国小说家已经有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没拿诺奖了,而且至今无法理解不颁给菲利普·罗斯而颁给鲍勃·迪伦的评委心态……
去掉勉强算是诗人的鲍勃·迪伦,上次诗人获奖可是2011年瑞典殿堂级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上上次则是1996年波兰殿堂级诗人辛波斯卡,再往前推著名的诺奖诗人有希尼、米沃什、帕斯、布罗茨基、聂鲁达、希梅内斯、艾略特、叶芝……确实对现代诗歌缺乏认知,相比之下总觉得露易丝·格利克缺乏被经典化的气质,但根据文学公众号推文介绍,在她身上确实能追溯出一条经典文脉。在诗歌式微的时代,确实需要唤回人类对诗歌的关注。这也是诺奖一以贯之的爆冷背后的考量吧。
求新求变近些年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历史上一再发生:2013年颁给纯短篇小说作家门罗,2015年颁给非虚构创作的阿列克谢耶维奇,2016年颁给改写大众对于文学概念边界理解的鲍勃·迪伦,到2020年颁给这位在中文世界如此冷门的美国诗人,想来也没那么惊异了。只能恭喜世纪文景再次中奖@世纪文景 ,然后赶紧滚去拜读。
2020.10.09
00:14
读读许渊冲英译柳宗元的《江雪》就能明白,诗歌真的几乎不可翻译。英文诗是世界诗歌中唯一具有语言优势的品种,其他语种的诗歌只能奢求有好的译本。但最好的诗往往是不可翻译的,中文中的绝笔,一经翻译就感觉像一斤酒掺了十斤凉白开,寡淡无味。丢掉了字形音义的内涵,如何奢求外国人读懂中国诗歌呢。那些读来惊艳的外国诗歌,往往属于译者的再创造。
<Fishing in Snow>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snow in a lonely boat.
02:10
颁奖前夕胡诌了些猜想(发出来的图片总是被夹,改了二十分钟打破头也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现在看来至少有部分应验,多年观察下来诺贝尔文学奖总归是有规律可以捕捉。
比如,后现代作家或者说前卫作家没太大指望(代表作家托马斯·品钦,包括唐·德里罗、安图内斯,甚至村上春树和米兰·昆德拉……安妮·卡森相比露易丝·格丽克劣势就在于卡森更前卫,而格丽克更拥抱文学的伟大传统),太畅销的作家没指望(至少今年是如此,去年已经颁给德高望重的彼得·汉德克,今年大概率爆冷),剧作家没希望(毫无疑问。剧作家和诗人的获奖时长一般都有十年的间隔,其他时间均由小说家占据),欧洲作家缺位(去年双黄蛋颁给两位东欧作家,除非瑞典学院是疯了才会在承诺奖项评选逐渐淡化“以欧洲为中心,以男性为中心”的特征之后把202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最政治不正确的“欧洲老白男”。昆德拉、卡达莱、班维尔、托宾、马里亚斯、安图内斯、拉斯洛……通通拜拜👋),应该是位诗人,男性女性获奖机会均等。
但实在没想到原来去欧洲中心化的结果就是转向美国,从追随布克奖转向拥抱普利策奖……一周前也写过一段话,“不过毕竟是诺奖,最不缺的就是爆冷,今年评委会着重考虑哪些因素谁也猜不准。近十年诺奖一直在求新求变,尤其在诺奖丑闻加2020年这样极其敏感的颁奖时刻,去年汉德克又引起那么大的争议,就看诺奖评委今年是准备求稳还是冒险、靠近政治正确还是忠于文学了。”
结果证明,诺奖确实选择了保守的安全与稳妥。新京报书评周刊的推文里有提到某书评人的预测:诺奖重回阿美利加无疑在兑现自身承诺的同时迎合的舆论的期待,这是如此一个“安全”的选择,“该选择一定不会引起批评,这个人选是一个与汉德克不同的人——不支持种族灭绝,不是欧洲人,不是男性。”尽量在2020年不要引起什么争议性话题,瑞典学院就长舒一口气了。格丽克的诗作极其远离政治,追求普适性且拥抱传统,代表着“自白派”诗歌创作传统(而伊丽莎白·毕肖普这位更杰出的诗人在世的时候他们却仿佛对这一传统视而不见)并具有上溯到艾米莉·狄金森——
(这倒让我想起我国著名诗人、微博女王——余秀华女士,她曾广泛地被评论家视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秀华,你会有希望获得诺奖吗?余秀华:我未来可能会获得很多奖项,但是不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便觉一切都索然无味。毫无希望。)(参见前段时间微博争议后余秀华的某段视频访谈)
T.S.艾略特、圣经甚至古希腊萨福与荷马史诗的传统。这不由让人想起莫言的获奖辞:高密东北乡是福克纳约克那帕法塔县式的文学故乡,以及幻觉现实主义写作——分别继承自福克纳与马尔克斯的伟大文学传统。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一定是有个由头的,不会轻易颁给重复先前获奖作家风格或可被归为同一类型的写作者,对过于出名的作家总是慎之又慎。比如新小说派没有颁给最著名的罗伯-格里耶,而是选择了相对名不见经传的克洛德·西蒙,从此格里耶、杜拉斯等名作家与诺奖无缘。
由此可以联想,2013年颁给加拿大著名作家的抉择中,瑞典学院在阿特伍德和门罗之间选了门罗,2017年在众多英国—爱尔兰战后小说家:班维尔、托宾、麦克尤恩、巴恩斯、石黑一雄中选择了石黑一雄,2020年则在安妮·卡森和露易丝·格丽克这两位北美女性诗人间选了露易斯·格丽克,这应该也预示着落选者几乎没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们都太著名了。除非身体素质好到足够再等上数年甚至十几年,熬到合适的时机。
比如:虽然2008年勒克莱齐奥已经获奖,也没有阻止与之齐名的莫迪亚诺在六年后同样夺魁(可惜了我们英年早逝的后现代小说家乔治·佩雷克先生,可他要是还活着,真的能拿到诺奖吗?怕不是成为又一个托马斯·品钦)。当然这是属于法国文学的获奖节奏。石黑一雄与同为英国移民三雄的奈保尔获奖时间相差了十六年(鲁西迪若是获诺奖,恐怕要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布克奖就足够了)。
露易丝·格丽克这位诗人不见得有多伟大,但在某一领域一定有其代表性。相比卡夫卡奖、耶路撒冷奖这些经常颁给大牌作家以巩固自身地位的奖项,颁给某一种类并接续传统的文学脉络才是诺奖自我经典化的手段。否则颁给众望所归的著名作家,如何能体现诺奖本身的价值?因此进行各种“最大公约数”的取舍,结果往往称之为“爆冷”。诺奖被当做世界文学最高奖项,是因为它惊人的大众影响力。你觉得诺贝尔文学奖该颁给世界上最好的作家,诺奖评委可不这么想。他们自有他们的一套标准考量。
重要的文学奖不止诺奖一个,登上赔率榜的作家或者那些被诺奖错过的文学大师们,或多或少都已经拿到过世界性的重量级奖项(比如读者们心心念念的菲利普·罗斯和阿摩司·奥兹,都曾获得过卡夫卡文学奖。班维尔、马格里斯也拿过卡夫卡奖,阿特伍德两获布克奖,唐·德里罗、安图内斯、麦克尤恩、村上春树、卡达莱、欧茨都是耶路撒冷奖得主,而在世的“最大遗珠”米兰·昆德拉,八十年代获得耶路撒冷奖和欧洲文学奖,2020年终于获得母国捷克颁发的卡夫卡奖。诺奖史上最著名的遗珠博尔赫斯同样拿过耶路撒冷奖,而卡尔维诺拿过欧洲文学奖……如果一个作家能杰出且闻名如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纳博科夫、昆德拉,已经根本不需要提及他们获得过哪些重量级奖项。他们的名字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招牌),只不过影响力限于文学圈内,其实也不必过于惋惜,国内出版界对于各大文学奖项的反应周期也越来越迅速。每年的诺奖时刻,与其说是文学盛宴,不如说是出版与书商盛宴。文学本来就是边缘,借由诺奖成为大众话题和文化现象以后,发生的事情其实跟文学没太大关系了。从此也便不必迷信诺奖。奖项只是作品译介传播影响读者的助力器,继续寻觅自己喜欢的作家和作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