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什么时候意识到家里的老人已经老了？

今天去姥姥家吃饭，本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长年在外，我觉得自己对于亲情的感知越来越淡薄。每次去姥姥家，姥姥姥爷都想将最好的给我，比如他们舍不得吃的水果，家里自己种的板栗和柿子，大块的肉。我常常会推辞，因为早已过了执着于口腹之欲的年纪，对这些吃的往往浅尝辄止。以前觉得没什么，纵然姥姥的背越来越弯，人看起来越来越小，也常常跟我诉说年纪大了之后身体的苦痛，可是，我都没有切身的感受，甚至有时候因为她的絮絮叨叨、想要将身上的伤痛袒露于我面前而感到不耐。直到今天，我看到了姥姥院子里并排放着的两口棺材，用麻袋盖着，看上面的灰尘似乎已经停放有一段时间了。看到的那一刻，我百感交集。一开始还想，为什么要在院子里放着两口棺材，多不吉利啊！略一想，我就明白了，这两口棺材，是两位老人为自己准备的。

在农村，老人会提前为自己准备棺材。虽然两位老人每次见到我，总是说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但我常常将此当作他们对命运无常的感叹，年纪摆在那里，确实世事无常。可我从未真正地想象过，有一天，他们会离我而去。我和他们，现在常常一年最多见两次面。由于见得少，我有时候会忘记上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的他们，身体还好吗，皱纹有现在这么多吗，步履有现在蹒跚吗？然而，我想不起来，我回家的次数，真的太少了，为了省路费，因为没有时间，我有着许多许多他们理解的理由。纵然回家，我用来陪他们的时间也屈指可数，常常吃完一顿饭就走人，或者与同龄人交流，对他们想要了解我生活的试探总想用几句话打发掉。这就是自私的我。

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牵挂，没有那么多对我好的亲人，因为这样，我就不用面对生离死别的悲伤，不用对他人的好意心怀愧疚，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与我有着最亲最亲的血缘关系的亲人会随着岁月变得越来越少。我一直觉得，纵然常待人友善，但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冰冷而自私的，我其实没有一颗柔软的心。可是在看到棺木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心也是在隐隐作痛的。在那一刻，我会去设想有天两位老人不能同我说话，不能再关心我，眼睛闭着躺在棺木里的样子，光是想象都让我觉得无法呼吸，好难受啊！直到这时，我才真的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如果我当初选择了一个赚钱的专业，现在我就有能力给他们更多金钱上的回报，我就可以更早地让他们对我放心。

做子女的，如果不让父母担心，就是对父母最好的回报。可我姥姥姥爷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能够让他们省心，我妈和两个舅舅，各有各让人操心的点，涉及私事，不做细说。可是，从我的角度，如果我有这样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能让人省心，哪怕离去，也会心有遗憾吧！我有时候都痛恨他们三个，将日子过成了一地鸡毛，一辈子都让我姥姥姥爷操心。临到老了，还给两位老人带来非常大的麻烦，让他们颜面扫地。农村是风言风语最多的地方，好事不出来，坏事传千里，老人又非常在意脸面。纵然嘴里不说，我也知道两位老人肯定背地里抹了很多眼泪。我应该算是他们的骄傲，可是该死的我讨厌他们在别人面前炫耀，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因为我知道这些所谓的优秀已经是明日黄花而我无法将它成功变现。可是现在想想，我为什么不能附和他们，假装自己真的很优秀呢？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我真实的生活怎样，村里的人不会知道。我承载着他们的希望，这份希望给了我压力，却是对他们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