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
男人走过河岸边青绿的杨柳,在得月楼前站定。
“哟,客人怎么站外边儿?快些进来呀!”楼上的老鸨摇着扇子正巧从门里出来,看见楼下站着个男人,不禁眼睛一亮,忙招手吆喝着。
男人微微摇头示意不用,转身走了几步还是又还是退了回来,他抬头朝楼上的老鸨问:“不知这位妈妈知不知晓...”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略微犹疑之后还是开口道:“月淮姑娘是哪座坊里的?”
楼上的中年妇人本来正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说得正开心,听到这话,那扑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庞突然开始变得有些扭曲,肌肉抽搐间,似乎有粉簌簌地落下来。
“死了。”说完,不等楼下的男人再问,她扭动着身子就要进门。
“这位妈妈请等一等,敢问月淮姑娘是...如何...如何死的?”男人的声音虽震惊,但也不似旧情人一般哀痛欲绝,楼上的中年妇女闻言扭过头来看他一眼,满眼都是惋惜,摇着扇子缓缓说:“死了几个月啦,病死的。”
“什么病?”
“我又不是大夫。”妇人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又摇着扇子继续说:“只知道是挨着死人染上的。死得可惨哦,身上日日夜夜地疼,叫了大夫也治不了。”这老鸨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到底是烟花柳巷里混大的,见惯了生死,说起这件事时眼睛也不眨,虽然有些许惋惜的语气,但说完便完了。
男人沉默一会儿,艰难开口: “京城,何时传了疫害吗?”
“哎哟,不是在京城染上的,是在北疆。”女人突然跳起来,似乎气愤至极。
“北疆?”男人如遭雷击,“她何时,去的北疆?”
“还不是因为那个什么秦大将军!去年匈奴来犯,秦大将军率军征战,她跟着走的。大冬天,那外面我看了都冷,我叫她不要去,这死丫头非不听。我说那将军到底有什么好,把她魂都给勾走了,现在倒好,命也赔了进去。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姑娘,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却就这么死了!”妇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也没注意到楼下男人越来越灰败的神色,自顾自说着,说到一半又叹口气,“说起来,那病也是真厉害,回来也没瞧出来得了病,隔了半年光景吧,就开始吃不进饭,再有就开始呕血,大夫来瞧也不管用,没隔俩月就死啦,我们也不敢埋,就扔在了城郊那边,说起来我也挺对不起这小姑娘....”
再后面妇人说了什么男人也听不清了,他只是沉默着慢慢离开了得月楼。
“诶!你这就走啦?”女人看见男人转身要走,忙撇嘴叫了两声,见喊不应,也扭身回房去了。
此刻正是黄昏,余晖满地,男人衣带上翩然起舞的丝绣白鹤熠熠生辉,折射出落日彩色的光,而男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如同游魂一般,直到长安街沿岸亮起花灯,才如梦初醒。
原来已经死了啊。真是对不起,现在才来找你。
但无论内心如何悔恨,他也只是沉默,这么多年四处征战戍守边疆,多少风沙多少热血都留在了战场,常人的悲伤他早就没有了,此刻只是感觉到喘不过气,心口被灼烧,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月亮探出头来,秦淮河畔水声潺潺,坊间有歌声绕梁。不知道今夜,又是谁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