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从布达拉宫到八廓街的3000个脚印
22、玛吉阿米

从卡若拉、羊湖回到拉萨的第二天——2009年9月28日,上午我用来逛书店,主要想淘一本《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歌及秘史》(以下简称《情歌与秘史》)。这本书在内地一直没买到,结果在八廓街附近的古那书店如愿以偿。怀揣着这本期待已久的书,我打算去玛吉阿米酒吧阅读它,将就补写近日拉下的笔记。
在八廓街转了一圈,玛吉阿米才出现在我眼前,它位于八廓街东南角与东孜路的交汇处。八廓街上的建筑大多是白色,只有玛吉阿米涂成了黄色,它只有两层,被周围的建筑群挤得有些矮小。幸好从色彩上能够认出它。我从不同视角把它的外观拍了下来。
“玛吉阿米”源自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歌《在那东山顶上》: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了皎洁的月亮。
娇娘的脸蛋,
浮现在我的心上。
——(《情歌与秘史》第115页《仓央嘉措情歌》)
鉴于在有的仓央嘉措诗歌译本中“娇娘”被译为“未生娘”、“未嫁少女”,仓央嘉措诗歌的汉文翻译之一庄晶先生在注释中这样写道:“玛接阿马”一词,有人译作少女,佳人……,是对“未生”(玛接)一词的误解,这个词并非指“没生育过的母亲”即“少女”,而是指情人对自己的恩情像母亲一样——虽然她没生自己。这个概念很难用一个汉语的词来表达,权且译作“娇娘”(《情歌与秘史》第115页)。由于“未生娘”在藏语中叫“玛吉阿米”,后来在一些“东山诗”中,“未生娘”、“未嫁少女”被称为“玛吉阿米”。玛吉阿米进而成为了仓央嘉措诗歌中情人的代称,甚至直接成了他的情人名。我现在要说的玛吉阿米是拉萨一个非常具有艺术品位的酒吧,它在昆明和北京开有分店。
此时是上午10:30时,是吃早饭的时候了。我从街边饮食摊上买了两个青稞煎饼放在挎包里,走进玛吉阿米。
玛吉阿米二楼是酒吧的主厅,弧形的厅堂一共有五道玻璃窗。此时大厅空无一人。三楼是扯着藏式帐篷的露台,藏式帐篷莲花般的边罩下是一溜弧形的围栏,围栏上摆着一盆盆鲜花,全都在凉爽的秋风中开放。露台的桌椅摆成大排档,这儿也只坐着几个稀疏的顾客。我拍了几张照回到二楼,在紧靠第二道窗台的餐桌就坐。

玛吉阿米并不大,餐厅的面积才一柱。位于正堂中央的木柱上镶着置物框,柜上放着藏式铜锅、茶具、酥油灯和一些书籍。书籍大部分是留言簿,它们被齐齐码在书架上,十分醒目。留言簿可说是玛吉阿米的一笔财富,前些年,北京出版社还出版过一本《玛吉阿米的留言簿》。在玛吉阿米酒 吧,留言簿成了吸引顾客的一个亮点。通过阅读它,可以了解来自全国各地及部分外国游客对西藏的感受。
在拉萨,玛吉阿米酒吧被认为是第一艳遇之地,今天能够深入其境,倒要瞧瞧是否属实。我放下挎包,拿出保温水壶、笔记本、老花镜、烟和仓央嘉措的诗集摆在桌上。一个戴着耳环的服务生面带笑容朝我走来,我拿起食品单点了16元的一壶甜茶。服务生是个英俊的藏族小伙,他把亮铮铮的不锈钢保温壶放在我桌上,摆上一个陶瓷碗,说了声“慢用”便走开了。
只点一壶16元钱的甜茶,在玛吉阿米属于“最低消费”了。这儿1壶甜茶的数量,大约有甜茶馆里2元一壶的甜茶的2-3倍。以3倍算,在甜茶馆卖6元(3壶)的甜茶,在这儿卖16元,价格将近甜茶馆的3倍。这样的价格虽然不菲,但面对这幽雅的环境和浓郁的藏文化氛围,花16元钱就可以享受它,而且不受时间的限制,还是很值得的。我先吃了1个青稞饼。在由钢琴曲为背景音乐的藏语诵经声中,我喝着甜茶,抽着烟,开始欣赏仓央嘉措诗歌。从我嘴里吐出的余烟弥漫开来,它与大厅固有的酥油和藏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迷人的芳香,宛如置身仙境。好在餐厅就我一人,不必为吞云吐雾危害别人而心怀歉疚。
不久,3个金发碧眼的女子来到餐厅,她们在第三道玻窗的餐桌前就坐,每人点了一瓶农夫山泉,一份意大利面,各付各的钱。饭后她们摆出一台手提电脑,3个人围在一起看图片。她们的消费也不高,看样子她们也准备在这儿长坐。她们占的也是一张四座桌,就我奢侈,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幸好顾客很少,好几张桌子都还空着。使我稍感不安的是,邻桌的3个金发女都不抽烟。好在她们对我造成的余烟危害并不在意。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歌及秘史》是由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年10月出版的,书中光仓央嘉措的诗歌就有不同的几种翻译版本,如1930年由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出版的“于道泉(翻译)版本”;1932年由上海新亚细亚月刊社出版的“刘家驹(翻译)版本”;1939年由《康异月刊》出版的“曾缄(翻译)版本”和“刘希武(翻译)版本”;1958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王沂暖(翻译)版本”;1980年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王沂暖(翻译)版本”等。不同版本的诗歌数量各不相同,排列格式多以四句为1节(首)。其中除了庄晶先生的译本为124节(首),其它译本都未超过80节(首),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就读完了。
第四道窗台的餐桌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黑衣女子,她桌上摆着一份三明治,一边看书一边抽烟。她抽烟的姿势很优雅,白色的纸烟被修长的手指轻轻叼着,蓝色的烟缕静静从烟头升起,那哪是一支烟,而是一炷香。这下好了,餐厅里抽烟的不止我一个,我用不着心怀不安了。
我拿出相机,先把餐厅和墙、柱上的装饰品拍摄下来。然后对4个女子进行偷拍。
3个金发女中有一人发现我在拍她们,她没吭气。我给她们拍了“群照”,还拍了特写。

偷拍黑衣女时我发现她手中的读物竟是一本藏文书。她握着书的手指苗条修长,指甲涂成了紫色,手腕戴着手饰,耳上戴着银耳钉,人看上去20来岁。这么时尚的一个外来女子,怎么就懂藏文呢。她叫过服务生跟他说了句什么,服务生很快给她上了一瓶农夫山泉。
我开始写笔记。从9月23日离开拉萨前往日喀则,到昨天(9月27日)从羊卓雍措回到拉萨,5天行程累积的见闻,我都只以条目的方式作了备忘,现在是一条一条作记叙的时候了。必须把这段行程记录完毕,才能开始下一段行程。
写了一半笔记,吃完第二个青稞饼,二楼酒吧仍然只有3个金发女、黑衣女和我共5个顾客。来了几拨客人都直奔三楼露台。
三楼露台的桌椅摆设是大排档式,人们坐在一起气氛热闹。寻求安静的人和孤男寡女去三楼是难以静下心来的。尤其是要上网、看书、写作和发呆的人。一般来说,独自进藏的旅者大多都带着明确的“目的”——逃避(现实)、炫耀、摄影、写作、流浪、挑战自我……等等。这些喜欢独来独往的“游侠”漫游在广袤的西藏大地上,在拉萨有几个地方经常见得到他们的身影:大照寺门前的朝圣场、价格低廉的青年旅社、玛吉阿米酒吧。一到玛吉阿米,这些追求浪漫情调的旅者仿佛一颗颗绿松石,彩线没穿起它们时,它们一颗颗散落在地上;一旦被彩线穿起,绿松石就会发生碰撞;一旦撞出火花,便是艳遇。
那个掌控着彩线的人是谁?是菩萨。
在玛吉阿米,这个菩萨是仓央嘉措。

只要喜欢西藏历史文化的人都会对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有所了解。在浅层次的炒作里,仓央嘉措被当做一个情圣来塑造。在西藏人民的心目中,在藏族文化的传统中,仓央嘉措是菩萨的化身。但他又是一个诗人,他的诗歌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情诗,这些情诗对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的戒律是一种叛逆。尤其是身为西藏最高精神领袖的大活佛——达赖,仓央嘉措情歌中对于世俗生活的向往,对于自由与爱情的赞颂,给他造成了灾难性悲剧。
仓央嘉措被确定为六世达赖后,于1697年10月25日在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当时大昭寺周围已经形成早期的八廓街雏形,但现在叫玛吉阿米的这间酒馆是否已经存在,不得而知。可以肯定,当时大昭寺周围已经有了茶馆和酒馆,已经坐床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作为一位青年诗人,肯定通过微服私访到过八廓街上的茶馆和酒肆。在茶馆里他肯定见过年轻漂亮的姑娘,至于他是否真的与某个姑娘邂逅,甚至在茶馆里与她秘密幽会就不得而知了。不管仓央嘉措在现实中是否与某个姑娘产生了爱情,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他在欲念中肯定与某个姑娘相爱并幽会过。有诗为证:
人们说的闲言杂语,
我心中只有默默承允;
在女店东的家里,
有过我年少时的步履。
要是不相见,
我们不会相恋,
要是不相恋,
也不要忍受这相思的熬煎!
——(《情歌与秘史》第169-170页《仓央嘉措情歌选》)
从仓央嘉措想象中的玛吉阿米变成他诗歌中的艺术形象那天起,“玛吉阿米”就成为了美好爱情的一个代号,一种象征流传后世,从此影响了全西藏。仓央嘉措诗歌中与玛吉阿米幽会的那个酒馆肯定就在八廓街,说不定就在现在的玛吉阿米。这样说来,玛吉阿米被世人当作艳遇之地也就不奇怪了。
玛吉阿米酒吧的门帘是对世人敞开的,但仓央嘉措手中的那根彩线不会轻易把那些缺少光泽和品位的松石来穿连。诚然,那些粗鄙的甚至是卑劣的猎艳也会在这儿发生,但他们碰到的不是玛吉阿米和仓央嘉措。
在世俗的背后,仓央嘉措用诗歌为后人垒起玛吉阿米这个高台,只有触摸到藏地脉膊并理解他诗歌精髓的人,才能在这儿彼此碰击出心灵的火花。从这个意义上讲,玛吉阿米是圣洁的,常人在红尘中沾染了过多的污浊,因而无缘沐浴到仓央嘉措袈裟下透出的那缕福光。
写完笔记,我坐到大厅书柜旁边的沙发上,开始阅读留言簿。

留言簿中有一部分文本是用藏纸装订的。西藏的藏纸主要是用狼毒草制造的,纸面的厚度一般都在150克以上。浅黄色的纸面上布满植物的纤维。纤维的分布疏密不一,分布诡异,它们被以纸浆的形状送上模版时,经过一双双纸匠的手摇均厚度。在这摇动的过程中,无数的纤维以各种姿态定位在告别了植物生命形态后的一片片墓园上。从遥远的吐蕃王朝开始,藏纸由于被用来书写藏文而成为了西藏文明的一种载体。在我看来,这样的纸张即使什么也不写也是一种艺术品;往这样的载体上写下的任何一个文字,都在我眼里充满魅力。
我开始阅读留言簿。在沙发上坐累了,就移到餐桌座椅上,读了一本又一本。其中几本有几段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抄了下来:
今天在哲蚌寺,活佛告诉我在那面墙上,闭着眼睛走过去,能够摸到那个凹进去的地方,就能在黄泉路上遇到自己的母亲,就可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我顿时感到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2009年8.13
来到拉萨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我如何用十几天的时间去了解一个城市几千年的历史,如何用十几天的时间去触摸一个民族几千年的文化……
当我听到仓央嘉措的故事,我也为他着迷。如果我生活在他那个时代,我会爱上他。呵呵,现在就倾心于他了。来到玛吉阿米突然有种真实感,着迷于这样的场景,真的很美,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宁静……
2009年8.13
读到这段文字时我有些感动,模糊的视线已经无法辨认后面的文字。在世俗者眼中,玛吉阿米是虚幻的,它是故事,是文学,是小资。可在这位留言者的体验中,玛吉阿米是真实的。我接着往下读:
拉萨其实很小
没有几步就能转遍
拉萨其实很大
充满了逃避的人群
拉萨其实很清爽
雨后的天空更加清澈
拉萨其实很迷茫
失落的心情,看不见晴朗的天空
拉萨是个矛盾的城市
拉萨是个看不透的地方
2007.7.19
从玛吉阿米的木窗向外望去,雨中的八角街洗去了小贩叫卖的喧嚣,愈发肃穆苍老……
他们说,每一个来西藏的人,心里一定会有段故事。而此刻我眼前呈现的,是那个星空月色下那对美丽的身影……
老藏做生意已经坏了风俗,服务不礼貌,漫天要价,态度强硬,让人多少对西藏留下遗憾。但愿这些不和谐从神圣的西藏消失。善哉!
爱西藏的人
5.4
老藏的坏习惯是小汉们带进来的,他们也需要生存,只不过你们赚大钱,他们赚小钱。剥开虚伪的外衣,外面的世界更丑恶吧!拉萨的变化无可避免商品经济时代,但请在凌晨来到大昭寺看看,佛在心中!
康巴人
玛吉阿米:被XX和XX重重包围的你依然不失神奇和浪漫的色彩。
09.4.1

正在摘抄留言,洒吧的门帘被揭开,4个风尘仆仆的游客背着照相机、摄像机来到堂上。他们两男两女,在第一道窗桌前坐下。他们点了几样食品,有说有笑,嗓门很大。他们摆开架势,准备摄像留念,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个男士煞有介事地朗诵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挥手,
做别西天的云彩。
……
此时此景,他们为何不朗诵《在那东山顶上》?我凭白无故地感到可惜。
好多人走进西藏,仅仅是走近了自然,走马观花地看看雪山、草原、江湖和寺庙、布宫而已。人在西藏的天空下,心却没有对这片雪域高原打开。有的人遍游世界,但始终未能“入乡随俗”,失去了体验不同文化的机会。
几缕蓝烟从玛吉阿米玻窗外缓缓飘过,其中几缕从第四道窗口飘了进来。蓝烟把一阵浓郁的芳香送进厅堂,那是桑烟。哪儿来的桑烟?走到第四道窗往外看,窗外的街边有一座煨桑炉,3个身穿藏袍的藏女正在往炉中添桑枝,她们每人怀里抱着一捆桑柏,在藏袍的映衬下,那一枝枝桑柏像从她们怀中长出的金枝。其中有一个辫着发辫的姑娘,那发辫少说也有十几条,每一条发辫都耷齐腰间,几乎把她的双肩给遮了。藏女们身边的煨桑炉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大宝瓶,藏女们手举桑枝的身影简直就是度母的化身。尤其是那个辫着辫子的姑娘,她举在手中的桑枝在拉萨午后的阳光中发出耀眼的金光。她把金枝投入“宝瓶”,“宝瓶”把金枝变成了藏香,香气从“宝瓶”上袅袅升起,正在飘向玛吉阿米,飘向八廓街,飘向我。这画面美极了,必须把它拍下来。
我回到餐桌前,从挎包里拿出照相机返回第四道窗口,刚要举起照相机,窗外街上出现几个巡逻的士兵,其中一个朝我喊道:“不准拍照!”
我知道在拉萨街上拍照得十分小心,不能犯忌。可此时我连相机都还没举起来,怎么就被发现了。我瞅了士兵一眼,他举起手指着我——不,好像指的是三楼——喊道:“听见没有,不准拍照!”
看来三楼的顾客也发现了正在玛吉阿米街口煨桑的藏女,他们先我一步举起了相机。
几个士兵在酒楼前站起岗,目光一直盯着酒楼窗口,到三个藏女离开了煨桑炉,他们都没走。

煨桑炉上照样冒出缕缕蓝烟,只是炉前的度母已经消失。不,她不是度母。她是一个牧羊女,看她那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那身没有经过改良的地地道道的藏装,一定是来自遥远的草原。她不就是玛吉阿米吗!我为自己的“茅塞顿开”感到欣喜。她是从草原上一路走来甚至磕长头来的来自300多年前的玛吉阿米,我为何不去找她。我走出玛吉阿米的这道大门,总没有仓央嘉措当年走出森严的布达拉宫大门那样艰难吧。身为达赖,仓央嘉措是菩萨的化身,是必须禁欲的喇嘛高僧,他都尚且能够冲破种种困难,来到八廓街寻找玛吉阿米。有诗为证:
夜里去会情人,
早晨落了雪了;
保不保密都一样,
脚印已留在雪山。
住在布达拉宫时,
叫持明①仓央嘉措;
住山下拉萨时,
叫浪子当桑旺波
(注①修密法的佛教徒称“持明”。)
——(《情歌与秘史》第108页《仓央嘉措情歌》)
仓央嘉措甚至连守门的狗都要提防:
看门的四眼老狗,
你的心儿比人乖,
别说我夜里出去了,
别说我早上才回来。
——(《情歌与秘史》第90页《仓央嘉措情歌》)
我不是喇嘛。而刚才编着辫子的煨桑女八成是个“未嫁娘”,我为何不去找她。
我背起包匆匆跨出了玛吉阿米大门。

来到八廓街十字路口,举目四望却不见长辫姑娘,她肯定是走进哪家甜茶馆了。八廓街上这么多茶馆,我到哪儿去找她。
玛吉阿米酒吧的一个女服务生提着一个保温水壶匆匆来到我面前:“先生,你的水壶。”
我接过水壶,心里对她充满感激。要知道,这个水壶是我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伙伴,绝不能把它遗失掉。我说:“谢谢你!姑娘。”
姑娘看着我的脚而不是脸说:“先生,你现在还穿凉鞋不冷吗?”
我低头瞅瞅自己的脚:“穿凉鞋舒服啊。”
姑娘笑了:“你太特别了,先生。欢迎你再到玛吉阿米。”
我说:“好的。”
姑娘走了。
我留意起街上行人的脚,没一个人像我这样穿着凉鞋。路旁一家店铺装着落地玻璃,我凑近它照了照自己。在我的家乡,凉鞋又称赶马鞋。镜子里的我像一个茶马古道上的赶马人,衣着土气,头发花白。这样一个小老头也竟敢跑到玛吉阿米来找感觉,太不自量力了!瞧瞧这拉萨街上的行人,男人们穿着不是皮鞋就是旅游鞋,有的还穿着高筒靴,身上不是冲锋衣就是羽绒马夹。旅游者们的包装更酷:名牌户外登山鞋,细帆布休闲裤上到处是口袋。长舌太阳帽低低地戴在脑壳上,鼻梁上架着宽边墨镜。脖子上挎着“长枪短炮”,洋气十足,意气风发。我这个穿着“赶马鞋”的不伦不类的小老头,即使找到那个长辫姑娘又怎么样,搞不好人家连照片都不让我拍。
看着映在玻璃里的土里巴叽的我,我清楚地认识到,眼下早已不是300多年前的仓央嘉措时代;今天出现在玛吉阿米洒吧和八廓街的姑娘,已经不是300多年前的“未嫁娘”;她们眼中的拉萨是怎样一座城,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她们心目中的仓央嘉措,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眼中的拉萨不是你心中想象的拉萨;她们心目中的仓央嘉措,绝不是你这样的小老头。
我转过身,回望着暮色中的玛吉阿米。这幢只有二层的小黄楼在八廓街密集的建筑物中,玲珑得像一支发黄的老箱子,这老箱子里不知装着多少故事,多少遗梦。三楼露台插着经幡的藏式帐篷不仅是遮风挡雨的装置,它还试图把“老箱子”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结累的那份诗情紧紧呵护,让屋内的遗梦保持它固有的那份橙色,那份诗意。我分明从这份诗意中感受到了拉萨历史的丝丝气息。
玛吉阿米,我黄色的飞马。
请载上我,奔向美好的梦乡!
不为今世,也为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