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青年的爱恨情仇

上世纪90年代初，改革开放没几年，市场经济尚未兴起，人们的职业选择以体制内为主，毕业包分配，小镇和乡村青年们毕业后大多回家乡工作，集中在教师、医生、公务员三个领域，绝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基本如出一辙：考学、毕业、回家乡工作、结婚生子、在长大的地方终老，一座城一待就是一辈子。其中大部分人初中毕业考上中专，读完中专不到二十岁，就业年纪普遍早，只有一小部分家境好的人走的是高中、大学的路径，后者很多毕业后留在了学校所在地工作，这就导致那个年代结婚年龄普遍偏早，谁要是到了适婚年龄还不找对象，也会被催婚，那些被分配到农村工作的知识青年，尽管身在农村，但内心向往着城里，他们不甘心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到头来又被打回原型，他们对自己的人生还有着美好的希冀，表现在择偶方面，他们希望选择和自己有相同文化层次的同龄人，因为文化层次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共同语言，这一切和当代青年没有区别，于是，在乡政府、卫生院和学校工作的青年以及有城镇户口但没有编制的青年，几乎包揽了整个相亲市场，加上那个年代读书的女孩子少，导致相亲市场男多女少，女孩们成了香饽饽，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发生了许多故事。

故事一：龙哥，毕业于师范大学政治系，正经高材生，那个年代说是人中龙凤不为过，皮肤白净，身材高大，在这个男性普遍矮小的南方小城显得出类拔萃，长相气质和谈吐举止一点不像二十岁出头，反而像一位长者，说话慢条斯理，面带微笑，手里叼根烟，声音浑厚，身上具备典型文科男的特质，这是龙哥给幼年的我留下的印象。龙哥毕业后被分配回老家的重点中学教政治，初出茅庐，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加之高材生的身份，颇受领导赏识，同时有一位相恋数年的高中同学，卫校毕业后在县医院当护士，照此发展下去，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一腔热血很快在现实中受挫，几年下来，他目睹体制内的种种黑暗和官僚作风，终于忍无可忍，联合同校几位志同道合的老师一起“公车上书”，向上级揭发检举，细数自己几年来看到的种种，结局问题没有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被解决了，连他在内的四人全部被下放到各自老家所在的农村中学。血气方刚的他面对这样的意外，措手不及，如雷轰顶，事业遭到重挫的同时，爱情也岌岌可危，已经怀孕的女友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当然不可能跟他回乡下，结果孩子和爱情都化为泡影，一夜之间，人生赢家变得一无所有，他头发白了很多。被下放后，他的壮举很快传遍整个村子，心高气傲的他没法容忍这样的打击和失落，他无言面对昔日亲朋，很少回家，除了上课就是躲在学校宿舍里，很长一段时间和他交流的只有周围的同事，也只有同事们理解和同情他的遭遇。就这样，几年过去，转眼到了而立，他的终身大事还未着落，给他介绍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让他娶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村姑娘，他是不愿意的，况且双方没有共同语言也很难走到一起，而同校的女教师们，要么已经有对象，要么顾忌他的黑历史，于是他只好三天两头从村尾的中学往村头的卫生院跑——除学校外唯一能认识有文化的姑娘的地方，经介绍，他很快认识了从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卫生院工作的Z，Z不是本村人，其貌不扬，但她丝毫不以为意，从小就是学霸，聪明勤奋，专业技术精湛，业务能力突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但私下为人随和，善解人意，情商极高，很多一同毕业分配到这里工作的同龄人都成了她的朋友。她对龙哥的遭遇略有耳闻，十分欣赏他的学识和人格魅力，同情他的遭遇，那段时间里，他们聊了很多，龙哥积蓄心中已久的苦闷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Z成了他的解语花，渐渐的，他无处安放的心找到了寄托，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懂她的人，对此Z心知肚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尽管龙哥身上有她欣赏的地方，但是龙哥第一抽烟，第二老气横秋，这些都是其次，最致命的是他的个性，他意气用事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过日子，二人敞开心扉后，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友谊。被拒绝后，龙哥死灰复燃的心又跌到谷底，龙哥的妈妈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这个妹妹有个女儿，龙哥从小经常到小姨家玩，兄妹二人感情甚笃，渐渐的，妹妹对哥哥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在那段下放后失意苦闷的日子里，这位表妹一直不离不弃陪伴左右，尽管她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不符合哥哥的择偶标准，但她的心里深深的爱着哥哥，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照顾宿醉后的他，终于，当L又一次醉酒后……不久后，表妹怀孕，L不同意她生下来，但表妹坚持要生，还要嫁给他，他十分无奈，再次陷入困境，因为他自始至终把她当妹妹，他跑到Z跟前诉苦：“我真的不想娶她，可是我已经辜负了一个（第一任女友），不能再辜负另一个了。”Z从医生的角度提醒他：“你自己考虑清楚，万一将来你们的孩子……”那晚L哭的特别伤心，一直哭到半夜，仿佛要把几年来肚子里的委屈一齐哭出来。后来，他还是娶了表妹，生下一个女孩，所幸女儿一切正常。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他和他的家人又经受了怎样的流言蜚语，不得而知。

龙哥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非常鲜明，正如他的性格，爱憎分明，喜形于色，他腹有诗书，文化修养高，才华横溢，富有理想主义，这些特质赋予他偶像光环，时隔多年Z还记得他微眯双眼，用浑厚的嗓音引经据典、谈古论今的模样，但是与此同时，他恃才傲物，不知深浅，不懂蛰伏和忍耐，在那样一个年代，他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作为一个男人，对待事业，他理想主义情结严重，虽有才华但不懂得藏拙，得罪人而不自知；对待社会的不公和黑暗，他沉不住气，不懂得明哲保身、以退为进；对待感情，他没有担当，浪漫有余而理性不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面对挫折，他一蹶不振，在泥沼中越陷越深以至于犯下更大的错误，最终陷入僵局再也无法脱身。他的故事印证了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故事二：龙哥的故事结束了，Z认识了在政府工作的怪咖，怪咖是个文艺青年，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写小说会画画还会各自乐器，长得一表人才，尽管如此，他的内心藏着深深的自卑，因为矮和穷，家中有五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把他们拉扯大，在他长大的过程中，几位姐姐相继出嫁，父亲去世前把他叫到床边，叮嘱家人一定要给他上学。所以不论生活再艰辛，母亲和几位姐姐都坚持供兄弟俩上学，师范毕业后他回到离家几十里的某村小学当老师，不久后发现自己缺乏耐心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这个职业，迷茫了一阵后决心改行，后几经周折，先是托人去乡政府搞文字工作，而后自学法律，并考了省城法学专业的专升本。怪咖家境不好，单亲家庭长大的他性格孤僻，但依然有着知识分子的毛病，心气高，不愿找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然而有城镇户口的姑娘又看不上他，走投无路之际，他经人介绍认识了Z，Z被他的才气和文艺气息深深吸引，了解他的遭遇后非但没有疏远反而心生怜悯，然而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很快发现他的另一面：偏激，占有欲强，情商低。平日为人心高气傲，独来独往，不爱说话，每次来医院除了见Z，和其他人都不打招呼的那种，这样的性格导致怪咖人缘不好，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一致负面，不少人都劝Z不要和怪咖搞对象，但是彼时两人关系确定，Z年轻气盛，对他的种种问题选择视而不见，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分分合合非常正常，那时候一旦和谁确定关系，分手后就不好找了，按Z的话说，要是放现在，他俩八成会吹。劝分的人里就包括龙哥，在他看来，像Z这样优秀的姑娘，理应有更优秀的人来配，而怪咖显然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虽然自己追求不成，但他不计前嫌，替Z介绍了他的同事M，M无论外表还是性格都完胜怪咖，更难得的是Z和M二人聊过之后非常投缘，尽管如此，Z的心中认定了怪咖，只不过当时俩人还没公开。有一次，Z和怪咖在龙哥学校里打乒乓球，M正好路过，和Z打招呼，怪咖顿时沉下脸，把球拍甩出去老远，打那以后，M再见到Z都绕着走。恋爱过程中二人经常吵架，有一次在医院外的马路边吵，被经过的龙哥看见，龙哥写了一封长信，打算给怪咖，一是让他不要误解Z，二是不要欺负她，因为她是个好姑娘，被Z阻止了。就这样，俩人一路磕磕碰碰，Z尽管受到了很多伤害，最终还是嫁给了怪咖。

很多年后，Z再说起年轻时的抉择，心生遗憾，恋爱期间就各种不愉快，而婚后生活更是一言难尽，因为一些误会，她和怪咖的两位姐弟交恶，所幸怪咖的母亲对这位儿媳非常满意，而怪咖尽管性情偏激，但非常专一，不论家人在怪咖面前如何贬损女友，怪咖丝毫不为所动，他看中了她身上宝贵的品质和优秀的能力。但是对她来说，当时摆在她面前的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但她偏偏选择了那个从各方面综合来说最糟糕的，从家世到身高到人品。除了M，当时还有一位老同学，人品好，毕业后专门去她家找她，得到的却是她名花有主的消息，遂黯然离场。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Z希望用她的故事能给后来人以启发。

故事三：师专毕业后分配到本地教语文的男青年C，比起前两位的自由恋爱，C的父亲在他很小时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小他两岁，当时仍在读书，两人可说是青梅竹马，C只等对方一毕业就回来结婚，此时的C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其间，C一直准老公的身份自居，对对方关心备至，跑到学校看对方，甚至把对方生病的弟弟接到身边来照顾，一切看来水到渠成，然而世事难料，C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苦等两年，终于等到对方毕业回家，可谁知对方却不承认这门亲事了，对从前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C怎么也想不通是为什么，漫长的守候换来如此结局，C深受打击，搁谁谁也受不了，C消沉了很久，但是眼看年岁渐长，对象还得继续找，但是面临和龙哥相同的困境。而C本人呢，从他的专业可窥见一二，原本也是风流潇洒的文艺青年，爱浪漫，爱美女，但是自从吃过女人的亏之后，他心灰意冷，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对风花雪月才子佳人再无憧憬，找对象也奔着搭伙过日子的目标去，起初C也追求过Z，但是Z对他并无好感，转而将好友、同是老师的W介绍给他，W其貌不扬，矮小，龅牙，性格务实，不喜欢花里胡哨，从里到外都不符合C的择偶要求，尽管如此，俩人还是结婚了。事实证明，没有爱情的婚姻岌岌可危，C婚后不止一次出轨，出轨的对象无一不是美女，具体怎么出轨法就无从知晓了，他的行径在村里人尽皆知，作为一名教师，他的行为让年幼的我三观破碎。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晚上我在同学家里玩，亲眼看见C坐在同学妈妈的床头表情暧昧的和对方聊天，同学的妈妈是村里出了名的美女，生了我同学也是个大美女。我打心底替W觉得不值，作为一个女人，她受过教育，论专业论人品都无可指摘，仅仅因为外形的缺陷，在感情上屡屡受挫，最终嫁给了渣男，婚姻一地鸡毛。而C的经历告诉我们，感情当中，别当舔狗，别自我感动，千万不要在不明白对方心意的情况下单方面的付出，不论你是男是女，一定要擦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