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件小食
最近在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里面天南海北的提到了很多美味,念及故乡的一些小食,一时兴起便作文记录。 故乡在徽州山村,这些小食多是取材当地,外地或也有,但是滋味总不相同。
故乡的很多小食,多与时令有关。一是取材的原因,二来也因为四时节气不同。食物也讲时机,纵然现在科技发达,但总有些风味要当时尝到才别具风味。
裹粽
徽州方言里粽子不叫粽子,叫“裹粽”。粽子这一味,作为端午节应节的食物,祖国各地都有,江南的嘉兴肉粽比较出名。而我家与各地不同之处,是裹粽子的时间。每年腊月至旧历新年,各家准备年货时,都要准备箬叶,红豆,还有才宰杀的新鲜猪肉,以用来粿粽子。先写“裹粽”算是对家乡新春的一片怀念吧,小时候各家包“裹粽”,那新年也就近了。
家乡的“裹粽”分豆沙馅和肉馅,也有放蜜枣,但是都是少数,我偏爱豆沙馅的碱水粽。相较肉粽,豆沙碱水粽的工序要复杂些。一是制作碱水,把稻草聚一小堆,点火燃烬,剩一堆草木灰,拿簸箕装好架在木盆上。再拿热水把灰烬浇透,滤下的碱水流到盆子里。盆里的水是深棕色的,里面会掺着一些草木灰的渣滓,反复淘澄几次,只滤下来碱水,便可用来浸泡糯米了。备好米,接下来要熬制豆沙。
老妈敖的豆沙当真是一绝,绵密清甜,不稀不稠。熬豆沙,先要将红豆泡上一宿,然后用文火煮烂,要注意火候,常常翻动,不然容易糊锅。红豆熬烂了,下一步是洗沙,拿一块干净的纱布放在盆里,把熬烂的豆沙倒在上面,將纱布四角提起,使劲积压,熬红豆的水从纱布留下夹杂着大量的豆沙。拿清水再反复滤几遍,纱布里只剩一堆破烂的豆皮,盆里乘着暗红色的豆沙水。这时豆沙算完成一半,要让豆沙水静置,细细的豆沙沉淀下来,颇有点清气上浮,浊气下沉的意思。静置后,豆沙水表面会有一层清水,轻轻拿小碗撇净。剩下的豆沙倒入锅里,加新鲜的猪油、白糖不停翻炒,将水汽蒸发,等到粘稠适中便可出锅了。炒制豆沙馅的火候很重要,不能太大火,否则容易有糊味儿。
豆沙搓成一根根长条状,便可开始裹粽子了,偶尔,我会偷一条豆沙来吃,整个豆沙在口腔里融化,真是妙极。包粽子一定是箬叶,我家的箬叶是外公在山里摘的野生的,阔大碧绿,自有一股清香。泡了碱水的糯米呈淡黄色,也是明亮清香。“裹粽”的形状也是长长的枕头粽,与常见的三角粽不同。
肉馅是年下新宰杀的猪肉,切成长条,要肥瘦相间,拿酱油、盐腌制好。糯米也用酱油拌匀一只粽子,一条肉。粽子都包好后,就是煮粽子了,煮粽子的时间长,我没有什么兴趣,自是和小朋友一道在门口玩了,待闻到一阵清香扑鼻,粽子就差不多熟了。我不爱吃肉粽,不过有一种吃法是很爱的。“裹粽”有很多种吃法,煮是常见的,还可以煎,另外还有一种吃法是烘烤。小时候的冬天可没现在那么些取暖的设备,令人爱不释手的一个老物件叫“火笼”,竹条编成一个花篮状,里面放一个钵,钵里放上炭火,盖上灰,用来暖手暖脚最合适。(不暖手的时候,架两根铁筷子,剥了皮的肉粽放在上头,考到外面渗出来一些油,外表脆脆的,咬一口,咸香软糯,少年时代真是一件美味了。
晾凉的粽子两个一对绑个死结,一排挂在通风阴凉处,能存上一两个月,春节吃腻了各色菜品,拿来当点心真是恰到好处。春节裹“裹粽”,我想大概就是因为年下天冷干爽,易于存放吧,别的也没听奶奶讲过什么缘由了。
清明粿
清明粿当是家乡特色了,后来知道江西也有,但或者取材不同,或者形状各异,总之是与家乡两种风味。
清明粿,顾名思义是清明前后的食物,取材也是时令的野蔬。先是熬和面汁水用的鼠曲草,立春之后,下几场春雨,阳气渐升,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田里开始冒出各种野草。鼠曲草,长不到3-4里面还嫩的时候正好。春雨蒙蒙的时节,披个雨披,带上斗笠去采回来,浸润了春雨的鼠曲草青绿色蔓延一地。弯腰拾采累了,站直伸会儿腰,抬头看见山头云雾漫漫,正是江南好时节。
鼠曲草采回来,清水洗净,放在锅里熬煮,汁水熬成褐黄色便可以用来和面了。面粉是糯米粉和大米粉按比例配好的,这个尺度得老妈掌握,我是不会的。拿鼠曲草汁和一点鼠曲草和在面里,反复揉搓成一个碧绿的面团。面团会分两份,一份拌上白沙糖继续揉搓,温热的面团将白砂糖的甜味都融进里面,白砂糖的量要讲究,否则太甜就腻了。另一半面团要用来包菜馅儿,制成咸口的。
菜馅儿的主料是冬天腌制的橄榄菜,春雨后冒出来的野笋,一点肥瘦相间的咸肉,适量干辣椒,还有一味也是家乡的特色五城豆干,这些切成丁,菜籽油烧热后,一起下锅翻炒,便可以做菜馅儿了。除了豆干要买,其余的都是自家的食材或山里采来的,真正是家乡味道。
制作清明粿倒是简单,面团分成若干大小适中的小面团,裹了馅儿的面团,先是包成圆球,拍成厚度适中的饼状,放在蒸屉上,蒸熟便可食用了。甜口的清明粿直接将面团分成小面团,搓成圆球,拍成厚度适中的圆饼,一样蒸熟即可。刚蒸出锅的清明粿碧玉一块,好看也好吃。甜口的,一点点清甜,不腻,糯米的粘性能拉扯的很长。菜馅儿的咬一口,橄榄菜鲜咸裹着嫩笋的爽脆和豆干的Q弹,还有一点点肉香,真正的齿颊留香。
清明粿冷却后能存上一阵,除了拿出来蒸熟了当点心,我最爱的吃法一是拿了菜籽油煎着吃,另外也是和烤肉粽一样,架在“火笼”上烤熟,考到一点点焦皮,带着一点焦香,一气儿吃两三个,都不觉得多。
上大学后,一年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但每每回去,老妈总会备上些爱吃的等我回家。后来工作,每年年根下打电话,老爸也总说今年的粽子已经包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家乡的味道在哪儿,总要回去尝一口才好。
除了这两样,家乡的很多小吃或外地没有,或做法不同,后面有机会再一一记录。这大概便是一方水土,养出一方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