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
招魂、归魂性、魂兮归来。 大概是四五年前,我一直保持着一个固执的假想状态,近年来,这种固执无意又加深了。印象里中学课本上有段鲁迅的文字,上面写孩子读书,拗过来,再拗过来,拗,这个字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如果我这一二十年还算是岁月的话,那么在并不漫长的知觉时间里,我就一直和自己这么拗着,拗到深处,人断了,记忆断了,情感断了,可是,真的断了吗?对于这种沮丧我近来又有了新的感悟。 人的身体被时间穿过,据说中微子穿过一亿光年厚的铅板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而我们这种小小的被穿梭却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印记,我确信记忆都变成星罗棋布的湖泊,点缀在脑海的地图里,然而彼此隔绝。记忆的片段化成像有一个优点抑或缺陷: 恬淡的已经逝去,深郁越加沉沦,我记得一个背影,一句话,一个神情,或者别的什么零碎场面,这使我一度迷失在细节和线索不明的梦幻里,在梦里,一晌贪欢。有时候大梦初醒,头疼欲裂,只记得该抓住的手放开了,要说出的话咽下了,却步连连,莽莽苍苍,雾涌山河,大地淹留。又或老人重新领着我走在星夜里,蚱蜢、露珠、明澄澄的月光,然后他们容颜老去,归彼大荒。再就是渊渊沉沉,冥冥寂寂,不知所往,不见影踪,一场大迷路把我兜在一个网中。 事物回到它们的躯壳,我回到某个既定的轨道,地球转了一圈,我老了一岁,我看身边的人,无甚变化。我返乡,大惊,物象似乎小了,日光有点影绰,空气蓬松得完全不像城市里那么钝重沉甸,一些父老步履蹒跚,似乎只要在日落前回家就是他们一天唯一的要务。返乡于我而言永远是一次归魂,细胞因喜遇故乡风候而颤抖不已,总有错觉使我怀疑这里不曾有过魏晋。瓦罐、老井、漠漠水田,白鹭飞,故乡不是一堆炮制的矫饰意象,一堆不曾扪摸过的语词外壳;庄惠游于濠梁之上,我与同伴溯醴泉而牛饮,乘兴而归,每个夜都星辉斑斓。我甚而有些不愿惊醒她的沉睡,如她不愿惊动我的漫游,睡吧,故乡,睡呀,耄耋垂髫,睡呀。 事情有其因由,人物有其变化,我不过横陈其中,一头是母亲的乳房,一头是爷爷的斫斧,一个放我到世界,一个带我离开,不管我有多少贪恋,多少负疚,多少嗔痴笑骂,多少爱恨情仇。 一身清风追两岸,四极英灵入八荒。一双脚印在雪地里走,又下了一场雪,于是无人看见那脚印。 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