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想“病”起来
孙频的小说《相生》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县城男孩阎小健的父母和三个姐姐都是精神病人,而他偏偏是个正常人。正因为他的正常,所以深受家人负累,家人精神状态好时会给人掏垃圾、做些一般人不愿干的白事活等,状态不好时就得轮流往精神病院送。他12岁就辍学到工厂打工,到了25岁还找不上对象,终于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这样过,于是不再送家人治病,发疯时捆一捆,如此一来他终于能攒些钱了。
而阎小健29岁还是光棍一条时,认命地觉得自己也许就是娶不上老婆,于是报复般花光积蓄买了架相机,“老子买不了老婆还不能买架相机吗”。
他买相机还有个隐秘的理由:偶然看到一句“家族有精神病史是成为天才的基本条件”,后查资料佐证了历史上伟人比常人更易患精神病,且艺术家是精神病人的重灾区——他看到这些资料醍醐灌顶了,兴奋了,我活得这么苦,原来我体内50%的精神病隐性基因让我有50%的可能原本是个天才!于是他将自己的天赋点寄托在了摄影创作上。
有了相机后他开始见什么拍什么,此前他就怕别人说他像疯子,怕将他与他的疯姐姐们混为一谈;而现在他唯恐别人说他正常,巴不得所有人一看见他就说,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这句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格外的褒扬了,这其中隐含的意思其实就成了,这个天才。
他将此前的循规蹈矩通通丢弃,成天到处拍照,丢了工厂的工作也在所不惜。他心安理得地花起父母与姐姐们精神状态稍好时老老实实工作赚来的钱,天才不都是在饥寒交迫中创作的,只有他成了天才,才能帮这个家庭雪耻。
他不断地拍照、投稿、参赛,终于某次一张照片竟获得了一个小奖,这对他来说就像块通向艺术的砸门砖,于是他在仔细研究过获奖照片后更加拼命地拍照,付出了心力时间更寄托了无边的希望。
故事的尾声,阎小健在投稿某次摄影大赛后,获奖结果揭晓前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他要破土而出了,结果信心抱得太大,这次比赛,他甚至连最小的奖都没得到。
他闭门不出,回想这几年遭得罪,惊觉自己之所以一无所获,是因为自己真的就是个“正常人”,与天才不沾一点边。
没法回头了,“疯了”这么多年连正常人都没法回头当了。阎小健拿起家人治病的药,会不会吃了这些药就离疯子更近了呢?
他将药瓶里的药一股脑吃下,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发现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阎小健了,目光呆滞,行如僵尸,胸前挂着相机,见到谁只是一句:“站好,我要拍照”......不久后,他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故事完。
这个中篇小说收录于孙频《隐形的女人》,孙频老师将阎小健苦于生活导致的可悲偏执刻画得心酸,读完如鲠在喉。
曾无意间点开过BBC人体科学纪录片,视觉冲击力极强致大脑发懵,回过神来感觉嘴唇都是僵的。臆想了一下“疯了”的观感:碰撞的,扭曲的,破碎却又连结的……
有人将痛苦或抑郁情绪化作创作的养料,“病”起来,不走寻常路,好像就能获得特殊的体验。常能看到一些创作者文章、画中、镜头里,那种或瑰丽或诡秘的气氛,让人喃喃天才,这时候我便也想像阎小健一样“疯一疯”,我也想要那些惊人的想象力!我羡慕过通感症,数字和词语是有颜色甚至有质地和情绪的?这是种什么感觉?为什么我眼中的世界这么平平无奇,为什么我的生活如此无趣,为什么我创造不出让人惊叹的作品?
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我不至于偏执过后才能认清这一点。为自己不是天才沮丧的时候,我意识到人不会创作出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梦再丰富,也不过是以现实拼凑出的产物。
人看到一条蛇和一个女子,以此为基创作出蛇女,不存在之物的具体展现即是这般。通过眼睛看到图像引起情感共鸣,大脑归类保存与组合形成图像再造,由艺术表现手法传递出自己想建立的世界——这便是从无到有的,属于普通人的创作。
我学习输入得还不够多,脑子里的世界不够大,不够有强烈的感受。我的驱动力,这是最关键的东西,我必须要让它源源不断存在着。
我想我可以体面点儿,不必以疯了为手段,当个特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