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朔风掠过群山荒野，拂过草丛，走过乡间，轻轻摘下牧童遮阳的荷叶，牧童睡眼惺忪，吆喝着把牛羊赶回村庄。
山脚下的小村落炊烟袅袅，阡陌纵横，有朗朗书声从院落中纷飞四散。
牧童也想读书，但其父母身体病弱，家里要有人来操持上下，维系生活。
小公子却不想去学堂，他找到牧童，说你代我去学堂，我帮你去放牛！
牧童问：“这，真的可以吗？”
公子说：“可以！”
牧童想：“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牧童读书刻苦，进境神速。公子对牛羊的管理却力不从心。
牧童说，光有力气是不够的，没有韬略，没有威势，就镇不住这些欺软怕硬的畜生！公子对此道颇有天赋，几天下来，就习得要领，猪马牛羊在公子手下令行禁止，进退有序。
牧童啧啧称奇：“管理层的天赋真是与生俱来！”
公子在原野间纵马驰骋，和牛角力。闲暇时候，公子会烤了玉米，地瓜，马铃薯，与牧童一起吃，说些田野间的异闻，学堂上的趣事。
教书先生授课两年，即将离开。
公子平时虽然不喜先生的掉书袋，但对学识渊博的先生还是非常尊敬，听到先生要走，心里非常不舍。
公子对先生说：“我太过贪玩，没有好好念书，愧对先生！”
先生微笑：“有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好，书本上的杂文八股，不喜欢也就罢了。只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山村太小，你们也该去山外看看。”
说完，先生一人一马，消失在清晨雾霭茫茫的荒野中。
公子问:“先生说的是啥?”
牧童望向远处：“那是《庄子》中的故事：鸣蝉与蜉蝣相约第二天见面，而蜉蝣朝生夕死，再难见第二天清晨。青蛙与鸣蝉相约第二年见面，而鸣蝉夏生秋死，无法看到下一季轮回。人生聚散无常，一切全是缘法，有些人离去，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先生还说，茫茫宇宙，每个人只是一粒尘埃，短暂的一生中，你固然可以安于现状，自得其乐。但偏安一隅，永远无法看到认知之外的世界。所以先生常说，让我们学成后去外面看看，见天地众生，方能看到自己。”
公子问：“你想在这山村中安稳一生，还是想去外面游历闯荡？”
牧童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现在挺好！”
公子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要看看，才能做决定。”
日复一年，年复一年，牧童学成诗书满腹，公子练就一身武艺。
两人赴京赶考，公子名落孙山，牧童跻身二甲。
公子不以为意：“家中良田百亩，我每日喝酒舞剑，也足够终老。读书应考不过慰藉老父。”
“你安心在朝中做官，我会替你照料家里，日后你做了大员，可把父母接到京中。若你不愿做官，也可回家，做我儿的教书先生，你教他，我放心。”
突有烽火传来，蛮夷大举入侵，朝廷征召勇士抗敌，卫戍京师。
公子不顾牧童劝阻，应征入伍，他杀敌勇猛，亦有御兵之策，比之久经沙场的悍将也不遑多让。
蛮族大军久战无果，悻悻而去。公子战功卓著，被破格提拔，升迁神速。
牧童得知公子在边关建立功勋，十分喜慰。
牧童到边关公干，与公子饮酒。公子久经战阵，面容间略有沧桑，举手投足俱是剽悍之气。
牧童告知，公子在朝中名声极佳，且战功赫赫，将来平步青云，不可限量！
公子长叹一声：“行军布阵，冲杀破敌，我只是擅长，但并不喜欢，生死走一遭，早看得通透。为国赴难我义不容辞，官场蝇营狗苟，费心劳心，却非我所愿。现在将士同仇敌忾，上下一心，边患终会平息，等一切结束，我想回家。”
牧童突然想起幼时和公子一块烤土豆，焦香的味道在唇齿回荡。
两人相对无言，抬头远望，城外长烟落日，羌管悠悠。
公子颇受兵卒爱戴，在一众青年将领中极具威信，他操练兵马，准备收复失地。
出征那天，皇帝亲临为其斟酒祝凯旋，谁知引起硕勋老将嫉妒，将公子的进军路线告知蛮族。
蛮族在其必经之路上布置陷阱，埋伏重兵，公子寡不敌众，力战身死。
宵小正庆幸奸计得逞，不料祸水东流，蛮族大军突破边关，长驱而入，直奔京师，消息传来，皇庭震动。
朝廷传下旨意：谁人能够退兵，天子必有重赏！
牧童挺身而出，临危受命。他率领死士，冲破重围送出消息，联系公子旧部，与勤王军队一起击退蛮族大军。
牧童身负重伤，天子感念其功，许诺裂土封王，一生荣华。
牧童表示，不要荣华富贵，只求陛下为公子平反昭雪，将出卖军情的窃国者一概诛杀：“这几人私露军情与敌邦，利欲熏心，致使大军覆灭。将士蒙羞！”
“那几人是先皇重臣，我杀之不忍。”天子笑容淡去，气氛凝重起来。
“我愿以项上人头换他们几人狗命。”牧童斩钉截铁。
“杀你一人容易，杀那些人，可是难得多。”朝堂之上杀气顿显。
“死有何惧！不过圣君昏君却只是一念之间。”牧童昂头直视，目光炯炯。
“不用你来教我做事！”龙颜震怒。
“天下万民悠悠之口，公道自在人心。”牧童不卑不亢。
“朕！就是公道！”
“陛下既然想成为公道，所做所想，便不能被他人所左右。圣明天子，务必要要摆脱桎梏，有先朝遗老掣肘，君临天下就不是易事。”牧童叩拜下去，静听发落。
皇上叹气：“朕是圣君，不能被人说鸟尽弓藏，屠戮功臣。你有勇有谋，来日方长！”
年轻皇帝眼中透出了光，满是对另一广阔世界的向往！高高朝堂之上，一片安静。
牧童抬头，已经不见天子的踪影。他想到数年之前，公子送他到这里接受殿试，还嬉笑着说，要在惊鸿楼为他设宴庆功。
岁月更迭，时光流转。国中传闻一名大员弃文从武，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他数年间整肃军纪，壮大队伍，兵不血刃地收拢了遗老手中的大军军权。几位尸位素餐的老狐狸一夜间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朝廷少了一个治国安邦的贤臣，边关却多了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将军秣兵厉马，深入大漠，将西北蛮族尽数剿灭。
小山村十年如一日，花开花落，草木枯荣。
有位老人辞官归来，身形瘦削，鬓发斑白，眉目之间满是风霜。
老人想，如果当时没有离开，留在这山村荒野放牧饮酒，每天是何等逍遥自在！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老人带回了公子的盔甲兵器，建了一座衣冠冢。名为“将军墓”。
老人常去祭奠，看着墓碑，喃喃自语：你告诉我，要活成自己。我从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那就让我，活成你的样子吧！
老人白日讲授诗书兵法，夜晚饮酒读诗，不过老人闲下来最爱到田间，看着乡间野地追逐嬉戏的孩童发呆，久久不愿离去。
一日，老人未到学堂授课，一众孩童出门找寻，来到将军墓前。
墓前一坛老酒，老人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另有许多纸笺碎花蝴蝶般散落。
孩子们好奇地捡起来看，发现上面满满地写着同样的两行字。一名孩子甚为聪慧，发觉上面的字都是学过的，他小心翼翼地轻声念出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2020.08.25
